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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当代汉语“借音赋形”现象

摘 要:借音赋形就是有意识地利用汉字的同音或近音关系,对已有词语加以改造,从而形成一个新的词语形式,来表达新义,它包括等义赋形、半新义赋形以及全新义赋形三类。借音赋形的特点:一是多借用动物名称来凸显形象色彩,二是扩大了词语的张力,三是多有戏谑意味和色彩,四是一定程度上也有词族化的表现,五是不限于“词”的范围,也包括一些“语”。它的使用情况是总体上仍局限于网络世界,但是也有部分在现实语言中已经比较常见。从词汇学的视角看借音赋形,一是它与借形赋义构成当代词汇中最有时代性、最鲜活的部分,二是可以对传统的造词法有所补充,三是对传统的词汇研究有启示作用。

关键词:借音赋形;借形赋义;当代汉语;词汇

引 言

当代汉语词汇丰富多彩,出现了许多不同于以往的新现象和新变化,非常值得总结。本文是笔者“当代汉语形、音、义关系新探”系列的第二篇文章,第一篇是《借形赋义:当代汉语中一种常用的语义扩张模式》,讨论的是当下非常多见的各类“旧瓶装新酒”现象(如用“海龟”来表达“海归”的意思,从而使前者获得新义)。借形赋义是一种借旧形而赋予新义的方式,而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是一种同样比较多见的以语音为媒介或依据,以旧有词语为基础另造新词语的方式,我们称之为“借音赋形”。借形赋义与借音赋形是当代汉语词汇发展以及新词语生成的两种重要模式,均值得进行深入的探讨。本文即在这一认识之下,以当代汉语的借音赋形现象为考察和分析对象。

所谓借音赋形,即主动、有意识地利用汉字的同音或近音现象,对已有词语加以改造,从而形成一个新的、从未有过的词语形式,来表达新义以及追求某种独特的表达效果。析言之,它有以下几个要点:

一是“借”,即是一种有意识、有目的行为,有非常明显的“主观故意”,是有意而为的,其主要目的就在于上边所说的表达新义以及追求某种新颖别致的表达效果等;二是所借之“音”,即谐音,主要是利用同音关系,但有时也包括一些近音字,如声调不同、声母相近(如平翘舌不分等)和韵母相近(主要有前后鼻韵尾不分等);三是“赋形”,准确地说是“赋新形”,即推陈出新,以某一已有词语为基础,部分或全部改换成同音或近音的字,从而赋成一个从未有过的新词语形式。

对于借音赋义现象,学界已经给予高度关注,相关的研究文章也有不少,几乎都是从谐音角度切入的。大家对这一现象赋予不同的指称形式,仅我们所见就有“网络谐音词、网络谐音语、网络谐音词语、谐音替代、谐音字变异、谐音型网络流行语、网络汉字谐音词、网络谐音新造词、谐音换字、谐音替换、谐音字、谐音网络词、当代汉语谐音新词、谐音双关现象、谐音仿拟、谐音仿词、网络谐音类流行语、新谐音现象、谐音造词、谐音杜撰词、谐音生造词汇、时尚词语谐音化现象、网络通假字”等。研究内容主要涉及这一现象的性质、分类、特点、使用范围、生成机制以及规范等问题,比如邵志华就从分类角度列出了仿词式、双关式、析字式、飞向式、藏词式、歇后式、曲解式、空设式、数码式、传承式等十种,以及近年来新增的错杂式、回环式两种新样式1

虽然也有一些相对比较深入或较有理论色彩的研究,如陈培《网络谐音流行语的生成和理解机制—以“杯具”为例》(《湖北经济学院学报》2010 年第 7 期),周建民、杨扬《论网络谐音词语在生成和发展过程中的特点》(《江汉大学学报》2012 年第 3 期),刘大为《谐音现象的心理机制与语言机制》(《当代修辞学》2012 年第 5 期),郑艳霞《汉语谐音新词的语义理据及心理认知》(《廊坊师范学院学报》2012 年第 6 期),吉建华《谐音型网络流行语的模因学分析》(《信阳农业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3 年第 2 期),但是总体而言,还多停留在简单描写的层次,并且基本都定位于网络语言的层次。

我们认为,对借音赋形现象,应当从当代汉语新的形、音、义三者之间关系的角度,并结合当代汉语新词语总的特点和走势,在总体把握与定位的基础上进行细致的微观分析,应该会得出一些不同于以往以及不同于他人的新认识。

基于以上考虑,我们一是对相关现象作一归纳汇总,名之为借音赋形;二是从自己的角度对这一现象进行一个初步的分类和归类;三是总结其特点、分析其使用情况;四是从词汇研究的角度,给出我们由此而引发的某些思考。

一、借音赋形的类型及相关分析

就搜集到的相关用例来看,借音赋形类新词语大致分属于不同的类型,以下从“表义”的角度分为三类。

1. 等义赋形。所谓等义赋形,即所赋新形与旧有形式相比,基本意义没有变化,只有风格色彩等有所变化。

首先,我们要把一般所说的“异形词”排除在外,这样的形式如“几率—机率、昏招—昏着、猫暖—猫腻、因特网—英特网、席梦思—习梦思”等。这样的形式有不少难辨先后与正俗,如《现代汉语词典(第 6 版)》(下简称《现汉》)“昏招儿”与“昏着儿”并收,且以后者释前者,另外“侃大山”与“砍大山”、“交纳”与“缴纳”等也是如此。既然不能确定先后,自然也就不知所借,所以不应归入借音赋形中。

当然,也有一些还是能够看出或找到“借”的线索的。比如“几率”与“机率”,《现汉》仅收“概率”,释义中注明“旧称几率”,并特别注明为阴平,由此大致可知“机率”系由旧称“几率”而来。再如“埋单”与“买单”,此词由粤语引进,而粤语词形只作“埋(măì)单”,引入普通话以后,因为读音不符,所以才改“埋”为“买”,由此而造成一词二形2

就这样的形式来说,它们“借”的“主观故意”并不明显,同时既未表现新义也没有任何独特的表达效果,因此不应归入本文所讨论的借音赋形。

在网络世界,网民们经常有意识地“变音/形求趣”,由此造成了大量比较典型的借音赋形现象,而这才属于我们所说的等义赋形。林伦伦就此写道:“‘杯具’系列谐音词的出现,也不过是一种谐音的文字游戏。这是年轻网民们惯用的‘伎俩’。网络上把‘我’写成‘偶’、‘版主’写成‘斑竹’……‘美女’写成‘霉女’、‘俊男’写成‘菌男’、‘同学’写成‘童鞋’、‘老师’写成‘老湿’、‘水木清华’写成‘水母情话’、‘什么’写成‘神马’或‘虾米’……都是很流行的。”3林氏所举例子之外,再如“滴(的)、酿紫(娘子)、跑牛(泡妞)、筒子(同志)、稀饭(喜欢)、馨香(信箱)、葱白(崇拜)、洗具(喜剧)、脖友(博友)”等。

这样的形式,大致是网民们为了“好玩”而有意地改变已有词形,即根据谐音原理而换一个说法或写法,词语类型则是从“中性词语”到“谐趣词语”(详下),是网络语言这一特殊社会方言的标志性现象之一。

2. 半新义赋形。即基本的指称或陈述义不变,但是语义内涵有所改变,通常是在原有基础上有所拓展、有所改变,而这往往就是这些新形式所由产生的原因和依据。

比如“大虾”,众所周知是“大侠”的谐音形式,周建民、熊一民主编《最新网络交际用语辞典》(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8 年)释义为“指具有一定网络技术水平的人,他们在某方面有一定特长,又乐于助人。”关于这一形式的来源,该辞典给出了两种说法:第一,“大虾”的谐音,使用拼音输入法打字时,“大虾”先显示,故输为“大虾”;第二,在电脑前坐的时间过长,背弓如大虾。其实,如果把以上两种说法结合起来,可能“大虾”的产生理由就更为充分,当然也可能更符合实际。如果此说可以成立的话,那么,由“大侠”到“大虾”,不仅仅是输入的便利,更重要的是在指称不变的前提下,获取了非常鲜明生动的“背弓如大虾”的形象内涵,从而使这一新词形有了很高的语用价值,并由此而为广大网民所乐于使用。

“公务猿(公务员)、叫兽(教授)、砖家(专家)”等则是另外一种情况,它们通过同音改字而表达一种贬损意味,凸显了社会上一部分人对这些指称对象的负面评价,自然也使新形与旧形相比,语义特征上有了明显的改变。

侯敏、周荐主编《2009 汉语新词语》(商务印书馆 2010 年)收“草泥马”,释义是“网民自创的一种虚拟动物名,用来谐音中国的国骂,有使用隐晦、雅化的用意。”这显然又是一种语用追求。与此相类的再如从“剩女”(有人认为此词系由“圣女”借音赋形而来,则大致属于下边将要讨论的第三类)到“胜女”和“盛女”,指称意义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婉曲的意味也是非常明显的。

其他再如“驴友(旅友)、色友(摄友)”等,也都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新的语义内涵,关于这两个新词,我们将在下文作进一步的分析。

3. 全新义赋形。这里的新义主要是指概念义,以及在概念义基础上的其他附加意义。这种情况最多,也是最典型的借音赋形,根据其对原词语改变的多少,可以分为几种不同的情况。

一种是部分改变,其中最常用的一种方法是以某一旧有词语为词语模,通过保留模标、替换模槽来形成一个新的形式。保留的是核心语素,由此而沿用了原词的一部分意义;替换的则是同音(近音)的修饰限定性语素,并由此而部分地改变原义,从而形成一个新义。

比如,侯敏、杨尔弘主编《2011 汉语新词语》(商务印书馆 2012 年)收“碑剧”和“官心病”,前者显系“悲剧”的谐音,义指现实生活中上演的一幕活剧:黑龙江省方正县为吸引日商投资,花费 70 万元为侵华日军逝者立碑,此举引起网友口诛笔伐,后该县政府迫于压力拆除了石碑;后者则为“冠心病”的借音赋形,仍指一种“病”:官员因工作压力过大和官场生态不健康而产生的心理疾病。

类似的再如由“性骚扰”借音赋形的“信骚扰”,义指邮寄广告、组稿等给他人造成烦扰;来自“深入”的“身入”,义指亲身体会,深入实际体察了解。

属于此类的还有“才源(财源,人才的来源)、丰度(风度,丰富的程度)、官念(观念,官本位的观念)、韩流(寒流,韩国传来的时尚潮流)、餐见(参见,通过餐聚的形式拜见上层的人)、愚乐(娱乐,愚昧的娱乐活动)、舞功(武功,舞蹈的功夫)”等。

有时,保留的部分代表了整个原词义,而替换的部分则是对整个原词义的限定。比如,指称同性恋者的“基友”产生后,又通过保留和替换而产生了“姬友”一词,指女同性恋者。工程以及项目等的“验收”本来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如果这一工作在大吃大喝中就解决了,那就是“宴收”了。

也有相反的情况,即保留修饰限定性语素,改换核心语素,由此来表达一个新义。比如“球事”的谐音基础是“球市”,义指与球类运动有关的事情,与之同类但产生更早的“往事—网事”也是如此;“院仕”指当官的院士或当官以后才当上院士的人;“蚕蚀”指像蚕吃桑叶一样逐渐消蚀;“孕父”是指“怀孕父亲”,即女性通过变性手术成为男性后,用人工授精的方式怀孕;“谣盐”指日本福岛核电站发生爆炸并出现核泄漏后,由于外界谣传服用碘盐可以抵抗核辐射,从而引发民众大量抢购、囤积碘盐的事件;“黄金粥”形容黄金周期间到处拥挤、爆满,乱成一锅粥的“盛况”。

有时虽然保留一部分,但由于另一部分的改变,使得保留部分的意思也发生变化,从而在整体上完全另有所指。例如,“午美”系由“舞美”(《现汉》释义为“舞台美术的简称”和“从事舞台美术工作的人”),而改“舞”为“午”,使“美”的意思也发生变化(此词义指“午间美容”);由“蝗灾”和“蝗虫”而来的“黄灾”与“黄虫”,其中的“黄”均指“黄色”即色情,而受此影响,“灾”和“虫”也分别改指“危害”和以虫指人。三音节的如“铁公基”系来自“铁公鸡”,义指铁路、公路、基础建设,由于“鸡”的改变,造成了“铁”与“公”的意思也完全改变;四音节的如“跑部钱进”:由于“前”改为“钱”(也包括改“步”为“部”),“进”也由“行进、进发”义而变为“收入、进入”义。

以上所改变的原词语大致都是偏正结构的,也有一些其他结构的词语,则具体情况各有不同。比如,动宾式的“炒古”改变了“炒股”中的宾语元素“股”,意思自然就成了“炒卖古董”;“享誉”改为“响誉”后,结构关系发生变化,义指很大、很响的声誉(改变结构的再如偏正式的“薪金”改为“薪津”,则成为并列结构,义指薪水和津贴);并列式的“打斗”与“寂寥”改为“打逗”和“寂聊”后,分别表示“嬉闹、逗乐”和“寂寞、无聊”的意思;派生式的“强化”改为“墙化”后,义指某些措施等只贴在墙上而并不落实。有些人名也被用来借音赋义,比如“梅超风”本为《射雕英雄传》中的一个角色,谐音为“煤超疯”,指煤价疯狂上涨,与此同类的还有讽刺糖价上涨的“糖高宗”与“糖玄宗”等。

以上是保留原词语一部分的例子,另有一些保留的是一部分中的一部分,这主要是指有两个层次的语言单位。比如“足囚协会”,曾入选 2010 年网络十大热词,义指发生腐败窝案的中国足球协会,它的一些主要领导先后都因涉嫌腐败而成为阶下囚;“消废者”指购买废品或假冒产品的人;“智愿者”指在互联网上贡献知识和智慧的人;“奢耻品”指因为太昂贵导致耻笑的物品;“现贷派”指一种无担保的个人贷款。类似的再如“倒蛋部队”(谐“导弹部队”,戏称在城乡间贩卖蛋类的人)、“淘港族”(“淘港”谐“逃港”,指在香港购物的大陆人)、“海豚族”(“海豚”谐“海囤”,指海量囤积食品一族)、“漂博族”(“漂博”谐“漂泊”,指在博客/微博上的漂泊一族)等。

完全替换的例子相对较少,如“钱题”谐“前提”,义指经济议题;“杯具”与“洗具”分别谐“悲剧”与“喜剧”;“鸡冻”与“河蟹”分别表示“激动”与“和谐”义。另外,还有个别单音节形式的替换,也可以归入此类,比如以“鸡”谐“妓”,以“狼”谐“郎”等。

以上都是新形与旧形一对一的,此外也有个别一对二的情形,即一旧二新。比如,由“贵族”分别派生出“柜族”(指租住在货柜即集装箱中的人,相关的动词义为谐“乡居”的“箱居”)和“跪族”(指通过下跪的行为来维权的群体);由“主妇”改造而来的“煮妇”和“煮夫”,分别指热心烹饪的已婚男女们;“必胜客”既谐“必剩客”(见下),又谐“毕剩客”,后者指一毕业就失业或毕业后长期未找到工作的人;上文提到的从“悲剧”到“杯具”以及“碑剧”也是如此。与以上异形异指不同,也有个别异形同指的,比如由“富二代”而来的“付二代”与“负二代”意思相同,均指同时承受房贷、车贷经济压力的人;指称谷歌的既有“姑狗”,也有“辜狗”。

此外,由借音赋形还可能造成新的同音现象,比如“铁公基”除了上文列出的义指铁路、公路、基础建设义外,另有一义,指从未分红的基金,以下一例就是最好的注脚:

最牛铁公基现身:约 50 只基金成立以来一毛不拔(新浪财经 2014.7.11)

二、借音赋形的特点及使用情况

(一)特点

总体而言,借音赋形现象有以下几个比较明显的特点:

一是多借用动物名称,凸显形象色彩。上文讨论过的“大虾”即为明显的一例。以动物名相谐音或许与当今动物保护的观念日益盛行,多元化的宠物热持续升温不无关系。比如“猪”,一改过去“脏懒”形象,甚至成为宠物,很多人以此作为网名,或者以猪自居,所以才会出现“版猪”以及“野猪(业主)、猪脚(主角)”等。有时可能还有更多维的隐含义,比如“河狸族”指擅长整合各种资源,理性地进行网上消费的人,“河狸”谐“合理”。虽然多数人可能不知河狸为何物,但是通过“狸”或许会想到狐狸,想到它的狡猾、它的智慧,而这无疑会有助于人们理解和接受“河狸族”一词。上文提到的“海豚族”本作“海囤族”,二者并存并用,如果相比较,后者只是“写实”,而前者则在不改变原义的前提下,自然增添了一些形象和感情的色彩。家畜除“猪、驴”外,还有“牛(跑牛,泡妞)、马(神马,什么)、羊(菜/赛羊,赛扬)”,以及“狗(姑狗,谷歌)、鸡(鸡冻,激动)、狼(郎)、猿(公务猿)、河蟹(和谐)”等。

二是扩大词语的张力。前边提到,借音赋形的最主要机制是保留替换,其中最多见的是保留核心语素,替换修饰性语素。对于很多此类词语来说,保留核心语素就基本等于保留了整个原词义,这样,替换的部分就等于在原义的基础上再加新义,由此自然在不增加音节的前提下扩大了词的内涵。比如“博斗”,义为“利用博客互相谩骂攻击”,即实际义为“在博客上搏斗”;再比如“色友”,谐指“摄友”,一是保留本义,即摄影之友,二是突出其特点,即抓住“色彩”义,因为摄影是非常讲究色彩的。再比如“驴友”,相对于“旅友”而言,除了直接由动物而带来的形象色彩外,还能在很大程度上突出“徒步、负重行远、吃苦耐劳”的意味,而谐“旅行”的“驴行”大致也是如此。

三是多有戏谑意味和色彩。这一点,首先从一些词典的释义就能充分地体现出来。比如“报发户”,《新词语大词典》的释义是“对靠报刊上的信息而发家致富的农户、个体户的戏称”;对“倒蛋部队”,该词典的释义也是“戏称在城乡间贩卖蛋类的人”。再如在“富翁”基础上产生的“负翁”,以“下载”为谐音对象的“下崽”,其戏谑意味和幽默色彩均非常浓厚。这一类词语常用于讽喻,像前举的“公务猿、叫兽、砖家”等,都是如此。上文提出“谐趣词语”的概念,而上述词语正是对“谐趣”的最好诠释。

四是一定程度上也有词族化的表现。造成这一表现的主要原因是类推。有宏观上的类推,即模仿、推行这种造词方式;也有微观上的类推,即就一个或几个相似的例子再造出新的同类形式来。比如“洗具”和“杯洗具”并不是已有词,它们是由“杯具、茶具、餐具”等类推而来。随着微博的普及,先是有了同音相谐的“围脖”,接着则衍生出“织围脖”以及“脖主、脖友”等。再如以“性”为标记的就有“性(信)息、性(新)闻、性(兴)奋、性(兴)致、性(兴)趣、助性(兴)”以及“性致勃勃、性致盎然、性高采烈”等,也构成一个新词族。

五是不限于“词”的范围,以“语”为对象进行谐音改造的也比较常见,除前边列举的“跑部(步)钱(前)进”以及“性致勃勃、性致盎然、性高采烈”等外,再如“一网(往)情深、猪(祝)你快乐、驴(旅)行天下、向钱(前)看、气死我乐(一为‘气死我了’,二为‘气死你,我乐’)、房价吓爹(下跌)、公公(公共)知识分子、轻舞肥羊(飞扬)、人参公鸡(人身攻击)”,以及一组以涨价为“题材”的“豆你玩、蒜你狠、姜你军、姜一军、腐不起、苹什么、虾死你、药你命、药你苦、鸽你肉”等。

(二)使用情况

关于当今借音赋义式新词语的使用问题,大致可以从两个角度来认识。一是从相对静态的“语域”角度看,这种形式主要产生并且流行于网络世界,与现实的语言世界较少交集,所以基本都属于比较典型的网络词语;二是从动态发展的共同语角度看,随着互联网的日益普及与网民人数的持续增加,网络语言与自然语言的界限也日益模糊,所以也有一部分借音赋形词语已经或正在进入现实的言语世界。

就这一部分而言,它们基本处于语言三层的最外层,即代表最新发展变化的部分4,在现实的使用中多见于一些轻松活泼的文体中。

比如,谐音表示“混账”的“混帐”,义指野外宿营时男女混住于一座帐篷之内,是一段时间以来比较时髦的旅游方式。这样的用法例如:

在这里躺下睡一觉,不管“混帐”不“混帐”,呼吸着大自然的馨香,你享受的都是一种天籁,体味的都是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一起去“混帐”》,《华西都市报》2011.9.7)

甚至这一形式还有了一定的组合能力以及其他一些变化性的使用,前者如:

据了解,本届帐篷节以“美丽世界 混帐人生”为主题,并安排了大型户外主题互动、户外音乐晚会、篝火晚会等丰富多彩的活动。(华夏经纬网 2013.10.22)

本届帐篷节在龙虎山仙水岩桃花洲及情侣滩举办,活动安排丰富多彩。包括野战排户外真人 CS……以及“寻找户外最牛吃货”和 2013 年度混帐人物评选。(中国江西旅游网 2013.10.20)

变化性的使用是产生了“离”的用法,由此而成为一个新的离合词:

婚活的形式不止于相亲,三三也跟着一群网友驴行凤凰过,还混过帐来着。(《番禺日报》2009.7.26)

相对于产生时间不长的“混帐”而言,由“往事”借音赋形的“网事”则要长不少,大致产生于中国互联网开始普及的时候,而早在 2000 年,一向以规范著称的《人民日报》中就出现此词,例如:

一档以互联网最新动态为主体内容的电视新闻栏目“中国网络报道”正在紧张运作,将在全国上百家电视台同步播出。这一栏目将关注网事热点,以通俗易懂的语言和画面传达给观众。(2000.3.18)

不但有单独的使用,而且有时还可以套用在一个更大的结构中,如“往事并不如烟”就比较常见,例如:

在送旧迎新之际,我们回首这一年的网络,发现有些网事并不如烟,值得再细细打磨呈现给读者。(《北京日报》2011.12.23)

网事并不如烟。今年初,这位在地震中舍身营救学生的代课教师不慎跌倒到头颈骨折,……正是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媒体微博的高度关注,正是一批网络名人的及时呼应,成千上万网民的爱心汇流成海,募集到 130 多万元捐款。(《人民日报》2013.9.17)

到目前为止,“网事”虽然还没有进入规范词典,但是似乎离取得正式的“词籍”只有一步之遥了。这或许可以代表一小部分此类词语的最终走向。

总体而言,借音赋形类新词语的成活率不高,特别是戏谑色彩过浓且所指称人或事物不具有普遍性的那些,往往生命力不强,并且一般也不易“越界”到网络世界之外;那些比较“中性化”,且反映比较引人持续关注的人或事物的词语,则往往有相反的表现,如“身入、韩流、舞功、薪津、蚕蚀、官念”大致就是如此,它们在《人民日报》中都有使用,且有一定的复现率。

三、词汇学视角下的借音赋形

(一)借音赋形与借形赋义

所谓借形赋义,简单地说就是利用已有词语来表达新义,比如用已有的“茶具”来表示“差距”,用“补脑”来表示补充新知识。与一般的引申不同,它基本属于一种强行的赋予,所以我们称之为借形赋义,具体又包括修辞性的借形赋义(利用谐音、比喻、别解以及借代、婉曲等手段)和非修辞性(包括族语内部与外部的借代、简缩以及变用等手段)的借形赋义。

我们的认识是,无论是借形赋义,还是借音赋形,其实都是为了满足意义表达日益丰富化和多样化的需求所做的尝试和努力。它们一是直接扩大形义之间的关系内涵(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也利用语音之间的联系,如上举的“茶具”就是);一是以语音为纽带与取舍标准,在旧形的基础上生成新形,然后再利用新形来表达新义。虽然它们的内在机制与原理以及最终结果各不相同,但是却有共同之处,即:

第一,它们是当代汉语词汇中最引人注目的不同于以往的“发展”与“变化”现象,也是当代汉语词汇“外层”空间中最为活跃、最为丰富多彩的造词与用词方式;

第二,上述两种方法的大量使用以及由此而造成的大量新词语,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汉语词汇的面貌与格局,弥补了传统造词与用词方法的某些不足,进一步扩大了形、音、义之间联系的空间和可能,并且由此而获得某些多维、独特的表达效果;

第三,反映了当代人丰富多样的语言心理与取向,也充分体现了当下的语言用户们高超的语言技巧以及高涨的词语创造热情,因而是最富时代特色与当代汉语内涵的造词与用词方法;

第四,按照“传统”的汉语词汇体系与知识系统,对其中的很多现象难以准确定位和分析,因此通过对它们全面系统的考察与分析,有可能得出新的认识,并对已有的词汇体系与知识系统有所补充。

总之,借音赋形与借形赋义虽然远不是当代汉语词汇的主流,但却是其中最鲜活的部分,非常值得从不同的角度认真研究、全面总结。

(二)借音赋形与造词法

当代汉语中新词语大量产生,既丰富了汉语词库,同时也为我们的词汇理论研究提供了大量的新鲜材料,包括从造词法与构词法的角度,也给我们提出了新的挑战和机遇。

关于造词法,人们已经进行了较为细致的研究,并作了比较全面的归纳,比如葛本仪归纳为音义任意结合法、摹声法、音变法、说明法、比拟法、引申法、双音法、简缩法等八种5;刘叔新将之分为三大类,一是词汇材料式(包括结合法、改造法、叠连法、转化法),二是语音材料式(包括拟声法、表情法、联绵法、音译法),三是混合材料式(既用词汇材料也用语音材料)6。以上归纳的造词法中虽然涉及语音,但是并不包括本文讨论的借音赋形。再如北大版《现代汉语》教材增订本,把造词法分为五类,其中第四类是语音学造词,也是只包括取声命名、取声表情、音节重叠与合音式7。我们看到的把借音赋形包括在内的只有周荐的《汉语词汇趣说》,该书在讨论造词法时列了语音孳生法一类,其中第五种是谐音造词法,所举的两个例子分别是“韩流”和“杯具”8。此书名为“趣说”,实际上是一本普及性的通俗读物,所以才与上述的“学院派”知识体系有所不同。

总之,汉语词汇知识体系也应当与时俱进,当代的汉语造词法中,应该有这方面的归纳和总结。

(三)借音赋形与词汇研究

从词汇本体研究的角度,也可以由当代汉语中比较多见的借音赋形现象出发来作进一步的思考。早在 2008 年,冯胜利提出了书面语体的“庄雅度”问题9,笔者认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可以用之于汉语词汇的分类,即根据庄雅度的不同,大致可以把已有词语与新造词语按“庄雅—中性—谐趣”分为三类,三者不仅所用的造词材料有所不同,就是所使用的造词方法也有一定差异。本文所讨论的借音赋形,主体部分基本属于谐趣类,而它集中使用的,就是其他类词语较少使用的谐音法。

就词汇的类属及性质等而言,庄雅词语主要是传承历史,造词方法一般比较传统、单一;中性词语的来源较广,所用的造词方法也比较丰富。以上两类词语基本都属于汉语词汇规则“体制内”的,所以稳定性较高、生命周期比较长,就是新造部分成活率往往也比较高。谐趣类词语则较少受“传统”的约束,大致属于“体制外”的居多,所以稳定性较差,成活率往往不高,使用范围也比较狭窄,有一些只是临时性或一时性的使用。但是,这一类词语毕竟数量不少,并且实际上已经成为当代汉语词汇一“景”,而它们的产生机制和过程都很清楚,也有相当程度的可复制性与可类推性,因此我们自然也不应该无视它们的存在。特别是着眼于当代汉语词汇,由这一机制生成的新词语即时地反映丰富多彩的当代社会生活,其中许多还体现出浓厚的语言意趣与语言机智,虽然有的“品味”可能不高,但它们毕竟出现过、存在过,甚至有一些还在使用着,这就不能不引起我们的关注。

由借音赋形现象的启示,笔者认为,要进行当代汉语词汇的研究,应当充分注意以下几点:

第一,要有兼容并包的心态,即不仅要研究“体制内”的现象,也要研究“体制外”的现象,并且对后者予以更大的关注;

第二,力争跳出具体现象的狭小圈子,从更高的层次来审视某一或某些词汇现象,应当有上位概念,甚至上上位概念的意识,从“类”的角度进行有层次的归纳和分析;

第三,要像研究“传统”现象那样来研究新现象,这样才有可能不局限于简单、浅表层次的归纳、描写与分析,而是力争更具学术性、理论性与创造性;

第四,立足于但不局限于已有的传统词汇知识体系,根据研究对象的不同而做必要的调整与变通,并且由获得的新知反观已有知识体系,适时与适当地对其进行某些方面的补充与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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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邵志华. 谐音替换刍议[J]. 南通师范学院学报, 1999(3). ↩︎

  2. 林伦伦, 朱永锴, 顾向欣. 现代汉语新词语词典 1978—2000[Z]. 广州: 花城出版社, 2000. ↩︎

  3. 林伦伦. 新词语漫话[Z]. 广州: 花城出版社, 2012.24. ↩︎

  4. 于根元. 应用语言学的基本原理[J]. 语言文字应用, 2002(1). ↩︎

  5. 葛本仪. 现代汉语词汇学(修订本)[M]. 济南: 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1.93–106. ↩︎

  6. 刘叔新. 现代汉语理论教程[M].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2.70-75. ↩︎

  7. 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汉语教研室. 现代汉语(增订本)[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2.201. ↩︎

  8. 周荐. 汉语词汇趣说[M]. 广州: 暨南大学出版社, 2011.40–41. ↩︎

  9. 冯胜利. 汉语书面语体庄雅度的自动测量[J]. 语言科学, 2008(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