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当代汉语“语素词”
摘 要: 各语言单位之间的中间状态是一种普遍、客观的存在,如词与短语之间的“短语词”即是。同样,在语素与词之间也有“语素词”,它在当代汉语某些类型的新词语中普遍存在,主要特征是有词的形式但却不能独立使用来表达一个新的意义。当代汉语语素词的新义有三个来源,即外语中引进、一般性引申和修辞性引申。建立语素词的概念,不仅有助于进一步了解和认识当代汉语新词语,加深与拓展对词汇产生和词义发展的认识,同时也可以纠正已有的一些不正确、不全面认识,以及某些工具书的不当立条与释义等。语素词与词义的增加和新词的产生关系密切,它的进一步发展就是产生新词新义。
关键词: 当代汉语; 语素; 词; 语素词
当代汉语中,有许多旧有双音节词产生新义,但是这样的新义并不是在独立运用时存在,而是在与其他成分组合成一个新的单位时才显现出来的。这样的双音节词如“黄金时间、绿色银行、懒汉农机、傻瓜相机、信息超市、形象大使”等,为数众多。1
比如“傻瓜”,《现代汉语词典》( 以下简称《现汉》) 的释义是“傻子( 用于骂人或开玩笑) ”,这是此词在独立使用时即有的意义; 现在,它又常用于表示“易于操作的”义,但这一新义只能在组合中实现,即需要借助其所修饰的中心语来显现,也就是说,离开了“傻瓜相机”这样的组合形式,“傻瓜”的新义无从体现。
从研究角度来说,这一“旧词新义”现象非常值得关注,我们感兴趣的主要有以下几个问题:
一是它的性质,即到底是词还是语素,抑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二是它的来源和特点;
三是它在整个词义乃至词汇系统中的地位、作用和价值;
四是它与词义以及词汇发展的关系。
本文基本围绕上述几个问题展开初步讨论。
一 “语素词”及其内涵
( 一) 目前的困惑和尴尬
到目前为止,一般的研究论著都是在词的层面提及上述新义现象的,往往是从“旧词新义”的角度来进行考察和叙述,而一般的新词语词典也都为它们单独立条,甚至像《现汉》等权威工具书也是如此。比如,《现汉》第5 版“黄金”的第二个义项是: “形属性词。比喻宝贵: ~ 地段| 广播电视的 ~时间。”
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表达新义的“黄金、傻瓜”之类到底是什么? 说它们是词,可是却似乎并不是最小的、能够独立运用的语言单位( 因为无法在独立使用中显示出新义) ; 说它们不是词,然而又确实一直都是现代汉语词库中的成员。因此,这确乎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其实,造成上述两难状况的根本原因,是“黄金时间、傻瓜相机”之类的组合形式到底是词还是词组? 如果是词,则新义的“黄金、傻瓜”等自然就是语素; 如果是词组,那么“傻瓜”等自然就是词了。
在这个问题上,人们的意见似乎并不相同。我们来比较两部工具书的处理情况。
《现汉》中以“黄金”为构成成分的词条有“黄金分割、黄金时代、黄金时段、黄金时间”等,均未标注词性。按“凡例”5. 5 所说,“多字条目除词组、成语和其他熟语等不作任何标注外,一律标注词性”,由此看来,《现汉》的编者们不认为这样的组合形式是词。
《现代汉语规范词典》( 以下简称《规范》) 则与此不同,它的“凡例”也说,“字头( 词缀或非语素用字除外) 和双音词外、多音词均分义项标注词性。成语,惯用语和其他固定词组不标注词性”。该词典“黄”字头下分别收了“黄金储备、黄金搭档、黄金地带、黄金时代、黄金时段、黄金时间、黄金周”,均标注为“名”,可见,它的编纂者认为这样的组合形式是词而不是词组。
但是,后者可能在这样一个问题上遭人非议: 与《现汉》一样,《规范》中“黄金”条下也列出了名、形两个词性,而与“黄金”组合的“搭档、地带”等自然也是词,于是就出现了“词 + 词 = 词”这样的情形,虽然有人说“在汉语造词法里,以词造词还是很普遍的现象”,2但是大多数人对此可能并不认同。
当然,如果一定认为“黄金时间”等是词,那也可以向上逆推,把“黄金”和“时间”都看作成词语素,这样虽然可能免遭上述非议,但是依然有问题: 像“黄金储备”中的“黄金”用的是义项一( 即指一种贵金属) ,它离开这一组合依然能够独立使用,即可以“成词”,而如上所说,其他组合形式中的“黄金”却不能单独“成词”。这一差异显然被《规范》的编纂者们忽略了。
《现汉》“黄金时间”等不标词性,虽然基本避免了自乱其例,但是存在的问题也是显而易见的: 离开“地段、时间”这样的组合成分,“黄金”的比喻义并不存在,既然如此,它在这一义项上能算一个“词”吗? 另外,《现汉》还收了“黄金周”,标注为名词,显然是把这里的“黄金”看作语素,与另一个语素“周”构成一个新的合成词( 因为“周”是不成词语素,所以与之组合的“黄金”也只能是语素,而它们的组合形式也只能是词) 。那么,同一个意思和用法的“黄金”,一会儿是词,一会儿又是语素,它到底是什么? 可见《现汉》在这个问题上依然还是缺乏统一的认识和标准。
其实,上述两部词典的差异以及各自的矛盾之处,正反映了到目前为止人们在这个问题上的困惑与尴尬: 从形式上看,这种四字组合由已有的词构成,因此在形式上比一般的词大; 而从组成部分之间的关系来说,却往往比一般的词组要紧密得多,并且基本都具有相当程度的凝固性,特别是再考虑到新义载体的非独立性,所以它们到底是词还是词组,确实难以判定。
如果换一个思路,也许我们可以不必过于关注这个问题: 因为词与非词本来就没有严格的界限,两者之间应当容许而且实际上也确实存在着一个较大的中间地带,而上述组合形式未尝不可以看作这样的中间地带。
( 二) 词与“短语词”
现在的语言研究,已经明显地经历了由二元到多元、由刚性到柔性的转变,3在相邻的语言单位之间存在中间状态的观念已经较为普遍地被人们接受,如吕叔湘所说: “由于汉语缺少发达的形态,许多语法现象是渐变而不是顿变,在语法分析上就容易遇到各种‘中间状态’。词和非词( 比词小,比词大的) 的界限,词的界限,各种句子成分的界限,划分起来难于处处‘一刀切’,这是客观事实,无法排除,也不必掩盖。”4
既然如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在概念和命名上进一步明确上述认识和观念,理由是:
第一,切合实际情况,进一步突显中间状态和中间物/过渡地带的观念,使之在概念层面固定下来;
第二,确立一个新的指称形式,就等于获得了一个新的角度,从而有助于对一些现象的观察和分析,特别是还有助于某些有争议问题的解决。
如果按语言单位的四级划分,则有:
语素——语素词——词
词——词短语——短语
短语——短语句——句子
按这样的划分,“黄金地带、傻瓜相机”之类就应该属于“词短语”( 如果从另一头看,就是“短语词”) ,即典型的词与典型词组的中间体。其实,与词短语等值的“短语词”早已是一个有相当知晓度的学术概念了。吕文华曾明确指出,在词与词组之间存在着过渡的中间单位——短语词,5而吕叔湘在讨论地位介于词和短语之间的某些动补结构时更是率先使用了这一称名,4此后,它就逐渐为更多的人所知晓以至于接受。李思旭对词、短语与短语词三者的关系进行了相当深入的讨论,认为后者正处于向复合词飘移的过程中。6而在具体的研究中,甚至有人把“他妈的”这样的形式也称为短语词。7所以,为了“从众”,以下本文均使用“短语词”这一称名。
我们认为,提出短语词的称名并不是在玩什么概念游戏,而是基于对汉语词汇、语法特点更深一层的认识以及对整个词汇、语法系统的通盘考虑。如果它可以站得住脚的话( 我们认为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那么它的构成单位恐怕就不能简单地说是词还是语素了。
“傻瓜相机”类短语词的主要特点是:
第一,作为一个整体产生,是表示一个新义的最小固定单位。
第二,作为一个整体使用,并且通常有比较高的复现率。
第三,形式上可以切分为两个词,但是切分后至少其中有一个失去新的组合义,并且这一新义不能在单独使用的情况下存活。
第四,有些组合有一定的可扩展性( 如“绿色食品——绿色的食品、傻瓜相机——傻瓜型相机”) ,但是有较为明显的限制: 一是可扩展形式数量不多; 二是扩展形式比较单一; 三是扩展式不如原式常用。
以上四点中的前两点( 特别是第一点) 与词的内涵和特点吻合,第四点在一定程度上与一般词组的表现一致,而第三点则较为复杂( 关于这一点我们下边再讨论) 。
( 三) 语素与“语素词”
既然词与短语词的划分可以成立,那么同理可证,在语素层面自然也就可以而且应该区分语素与语素词( 同样,从另一头说就是“词语素”) 。前者是典型的构词成分,因而构成的自然是典型的词; 后者是非典型的构词成分,构成的是非典型的词( 短语词) 。语素词的特点主要体现在:
第一,有明确的“词”的身份,是词汇系统的一员。语素词与一般成词语素( 像“解放军”中的“解放”之类,一般人并不认为是典型的语素,详后) 的区别是: 前者主要是双音节的,而后者主要是单音节的; 如果同为双音节,后者主要是传承古代的连绵词以及各时代的音译词,而前者却几乎与这两种类型都不沾边。
第二,在新义下一般构成音节数多于普通词的组合形式。现代汉语的词以双音节为主,据王化鹏的抽样统计,《汉语拼音词汇》J 部共收词1492 个,其中双音节的约占89.4% ,另有单音节词约占7.6% ,两者相加,则双音节及以下的词占了97. 0% 。8
第三,有黏着性。具体表现有三: 一是在组合中的前后位置基本固定,类似于黏着语素; 二是多数组合形式没有相应的扩展式; 三是对整个组合有依赖性,即离开组合,则失去新义。
以上三点中,第一点不是特别重要,而第二、三点( 特别是第三点) 则是语素词得以成立的关键因素。
如果仅着眼于前两点,未始不可以认为“傻瓜相机”中的“傻瓜”是词,而如果着眼于第三点,则把它看作语素可能更合理一些,这是因为:
其一,词的意义往往不等于语素义的简单相加,而是具有一定的整体性,也就是说,语素的意义同样对词有依赖性,离开词的组合形式,它的意义往往会发生变化,或者是无从显现。
其二,部分典型的词也可以有扩展形式,如“理发 -理个发”,这就是所谓的离合词,可扩展的事实并不影响其构成成分作为语素的身份。当然,也有人认为离合词在“离”的时候就不再是词而是短语,但是就对整个组合的依赖性( 形式上和意义上的) 来说,“理”和“发”显然还不能与一般的“词”相提并论。
其三,可以用于构词。如前所述,《现汉》不认为“黄金时代”是词,但是却把“黄金周”看作词。其实这种情况在《现汉》中有相当的普遍性,再比如带“经济”的组合形式中,“经济犯罪、经济杠杆、经济核算、经济基础、经济技术开发区、经济实体、经济特区、经济体制、经济危机、经济效益、经济制度、经济作物”等不标注词性,而“经济法、经济林、经济学”则标为名词。也就是说,《现汉》并不一概否认原有成词可以用于构词,其判定标准是看与之组合的另一成分的性质: 如果是词,则整个组合是词组; 如果是( 且只能是) 语素,则整个组合是词( 关于这一标准的优劣得失以及由此涉及的一些问题,笔者拟另文讨论) 。
在现代汉语的语素中,有所谓的“复合语素/语素组/素组/语素组合体”。早在 20 世纪 50 年代,孙常叙就指出: “解放军则是由‘解放’和‘军两个词素构成的,而不是用‘解’‘放’‘军’三个词素构成的。”9有人说这样的构词组合体“由合成词转化而来,有时也可以由凝固性的常用词组转化而来”。10还有人把它们分为成词素组和不成词素组,前者如“人民性、反革命”,后者如“夜来香、狗不理”。11像“黄金、傻瓜”等,无论结构形式还是具体功能,都与“成词素组”没有什么区别,它们的差别在于前者离开组合后意思不变,后者离开组合则失去新义,所以两者虽然相似但并不相同。
另外,所谓“复合语素/语素组/素组/语素组合体”,着眼和面对的都是具体、典型的词的多音节组成部分,而我们所讨论的“黄金地带、傻瓜相机”等都不属于典型的词,所以从这一点来说它们也是不同的。
把以上所说三个方面的特点结合起来,我们认为,这里的“黄金、傻瓜”等既不是典型的词,也不是典型的语素,而是兼有两者特点和表现、处于两者过渡地带的中介物,按“词短语”的命名理据,称之为“语素词”应当是比较合适的,至少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二 “语素词”新义的来源
明确语素词新义的来源,大致可以从一个方面或角度来了解当代汉语新短语词的范围和类型。从来源和获得渠道看,语素词所具有的新义主要有以下三种。
( 一) 由外语引进
有一些外语词的义项多于汉语对应词,在引进这些汉语中原本没有的义项时,人们还是趋向于用这个汉语对应词来记录和表现,有人把这一现象称为“外来义项的借用”。12并且,人们引进的往往还不只是一个新义项,而是照搬了使用这一新义项的整个组合形式( 通常是通过仿译) 。由此,就造成了以下两个结果: 一是直接“搬”来了一个陌生化程度可能很高的组合形式; 二是汉语原词被“强行赋予”新义。并且,上述新形式和新意义引进后,往往还有进一步的发展: 因其新颖别致、符合“潮流”而成为模仿、类推的对象,从而仿造出更多的同类形式,由此也使得因引进而生的旧词新义及其组合方式在较短的时间内得以固化。
这种情况相当多见。比如“问题”,新的组合义是“成问题的,容易引起麻烦的”,它来自与汉语“问题”相对应的英语单词 problem。英语的problem 有形容词用法,能构成“问题少年、问题学生、问题儿童”等复合词,受英语影响,汉语的“问题”也吸收了这一意义和用法,并且扩大了使用范围。12此外,像“购物广场、啤酒花园、血液银行、黑色幽默”等,也都如此。
“傻瓜”的情况与此有所不同,它其实是误译英语“foolproof”所致。“foolproof”的正确翻译是“防傻”,而不是“傻瓜”。虽然是误译,但是人们却将错就错地使用了它。13英语中此词常见的组合形式如 a foolproof safety lock( 傻瓜也可打开的保险锁) 、foolproof plan( 简单的法子) 、Foolproofway( 简单方法 /步骤) 、Foolproof System ( 简单系统) 等,而汉语的“傻瓜相机”也正是对英语 fool-proof camera 的仿译。
( 二) 词义引申
词义发展的主要途径是引申。词义引申的一个重要方向是由具体到抽象,而指称对象和范围等的变化,正是由具体到抽象引申的一个重要表现。新词语中,这样的情况不在少数: 某一个词在单独使用时,指称的是、并且只能是某一具体事物,而当它接受另一成分的修饰或限定,即形成一个新的组合形式后,它的指称对象和范围等就发生了变化。比如“超市”,单独使用时,只指自选式的商场,而在“科技超市、信息超市、人才超市、扶贫超市”等中,含义都有变化,分别指一种提供某方面服务的场所。其他的再如“形象大使、电信套餐、文化快餐、希望工程”等,也都如此。
这类新词语基本都是偏正结构的,前边的修饰限定性成分对中心部分的旧义起一种强制转化的作用,而一旦离开这样的修饰或限定,自然就失去了转化的条件,所以新义也就不存在了。
( 三) 借由修辞手段
借由修辞手段而最终造成词义的发展,也是词义引申的途径和方式之一,人们一般称之为修辞引申或修辞性引申,此处为了称说方便、分类明确,我们根据是否利用修辞手段而与一般的引申分开讨论。
有相当数量的当代汉语新词语是利用各种修辞方式构成的,据赵红梅统计,在她建立的“修辞造词语料库”中,共收新词语 5059 个,约占其“现代汉语新词语语料库”词语总数的 1 /7,而其中有80% 是修辞造词。14修辞造词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取一个词的修辞义与另一个词的原意构成一个新义,这样的例子如“拳头产品、姐妹城市、蓝色国土、精神鸦片、爱情走私”等。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某一语素词来说,有时只有单一的来源或产生过程,而有时却并不单纯,往往还要复杂一些。比如“黄金”,汉语中较早的用例有“黄金分割”,相关的还有“黄金分割点、黄金分割法”等,对应的分别是英语的 goldencut / section,以及 golden cut method 或 golden sec-tion method、golden section ratio。很显然,这里英语中形容词性的 golden 用的是比喻义。golden 的比喻义有“绝好的、珍贵的、贵重的、繁荣的、全盛的”等,构成的组合形式如 golden opportunity( 黄金时机) 、golden years( 黄金年代) 。这样,从方式来看,“黄金搭档、黄金时间( 段) ”等属于比喻性新义,而就来源看,它并不是汉语自产,而是从英语引进的。
有时,一个语素词在不同的组合中表示不同的意义,而这不同的意义实际上有不同的来源。比如“蓝色国土、蓝色农业”中的“蓝色”借指海洋,此外它还用于“蓝色忧郁、蓝色情人、蓝色狂想、蓝色生死恋”等组合中,义为“忧郁”,后一意义显然是外来的。
三 建立“语素词”概念的意义和价值
我们认为,建立“语素词”的概念很有必要,一是从概念层面看,可以给词与语素之间某些中间地带一个固定的指称形式,二是有利于汉语词汇甚至整个语言研究。以下我们就第二个方面,结合当代汉语词汇研究略作申说。
( 一) 进一步了解和认识当代汉语新词语
建立了语素词的概念,我们就可以从一个新的角度来细化和深化对某些当代汉语新词语的认识。比如,以短语词为出发点,基于对语素词的上述认识,就可以对“名1 + 名2”式新词语( 本文只限于讨论四字格名词性词语) 进行以下的分类:
一类是“旧义 + 旧义”,即各个组合成分都以旧有意义为基础来构成新词语,离开组合形式,它们仍可以各自独立使用,意义不变。这一类型比较常见,如“汽车旅馆、信息时代、邮政编码、知识经济”等。按《规范》相对较宽的标准,两个构成部分都是语素; 按《现汉》比较严格的标准,它们有时是词,有时是语素,判定标准如前所述不在它们本身,而在与之组合成分的性质或特点( 能否独立成词) 。除前边举过的例子外,我们再以“信息 -”为例: 《现汉》“信息产业、信息高速公路、信息科学、信息时代”未标注词性,而“信息港、信息库、信息论”则标为名词。综合观之,我们认为“信息”等可以认定为成词语素,它与“人、地”等成词语素在性质和用法等方面都是完全相同的。
另一类则是“新义 + 旧义”或“旧义 + 新义”。新义借助“旧形”表示,离开新的组合形式,则意义“复旧”。这种旧形新义对组合形式有极强的依赖性,所以相对于前一类来说,它们离“词”更远而离“语素”更近,是非常典型的语素词。
以上两类新词语有非常明显的差异,主要表现为:
第一,产生方式有别。前者以旧义相加形成新义,而后者则是在变化的基础上以新义与旧义相加,形成新义。
第二,陌生化程度高低有别。按汉语表达的传统,前一类组合形式虽然也是新的,但基本都是“可组合”的形式,也比较容易见形明义,因此陌生化程度相对低一些; 后一类经常是一些“无理”或近乎“无理”的组合形式,因此陌生化程度远比前者高。
第三,前者只是旧词新用,对词义发展的作用有限,而后者往往能够促生新义或造成新词( 详后) ,所以对词义和词汇的发展贡献更大。
( 二) 加深与拓展对词汇产生和词义发展的认识
其实,上述各种工具书中出现的相关问题只是一个表象,其背后所反映的是人们对一些词汇现象认识上的模糊不清。
建立了语素词的概念,对当代汉语新词语研究来说,至少可以在以下两个方面拓展和丰富我们的认识:
其一,关于当代汉语新义的获得渠道和产生方式。以前传统的词汇研究中,人们谈新词义的获得,总离不开词义的引申( 扩大、缩小和转移等) 以及修辞现象词汇化,现在,除此之外,借由第三个渠道,即因引进而造成的“空降”式叠加成为常态,由此使得某些旧有词语“凭空”获得了新义。这样的新义往往是随着一个陌生化程度比较高的新的组合形式一同仿译引进的,因此,只有在这个整体的组合形式中才能显示出新义,而离开这一组合形式也就无所谓新义了。由于新义的引进,就直接造成了当代汉语中陌生化程度高、甚至是无理组合形式的出现和进一步增多,前者当然是引进的结果,而后者则主要是因为类推和模仿。
其二,关于汉语旧有意义与新增意义、旧词与新词之间的关系。本来,有时两者之间因为来源和产生过程等均无关联,所以也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实际情况却并不这么简单,我们可以在人类语言共性和个性的基础上,作以下的考虑:
由于人类思维的共性使然,有些新义与汉语基于自身发展而产生的可能结果几无二致,比如“黄金”由贵金属到“贵重、珍贵”的比喻义。对这种情况,我们在接受和使用中都无任何不自然的感觉,甚至根本就意识不到这是外来的而不是本族语言中自我发展的结果。就当代汉语的实际情况看,这一类现象主要集中在那些比喻性新义上。
另一方面,由于不同语言的个性所致,有些引进的新义与汉语旧义毫无联系,以至于恐怕只能看作同音现象,比如下边将要谈到的“软”的“隐形的”“不含酒精的”等义。这类现象,使得汉语本来就已经十分复杂的形、音、义三者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这是应当引起高度重视的。
( 三) 纠正一些不正确、不全面的认识
前述的一般研究者都是在词的层面讨论“傻瓜”等的旧词新义,或者是像有人对“花园”“广场”在使用中“名实不符”等现象的批评,都为此类。比如,有文章说,“如‘广场’指面积广阔的场地,特指城市中的广阔场地。但是随着外来词语的吸收,‘广场’作为一个具有另外含义的词语出现了。把别墅、公寓、住宅、商场乃至把办公、住宿、购物、娱乐为一体的综合建筑物都叫‘广场’,造成意义上的混乱”。15这里就把新义的“广场”称为“词语”,应当说,这种情况相当常见。
工具书的立条及释义等往往集中反映了这样的认识,所以下面仍然以此为例来谈这一问题。
前面我们已经就两部当今最权威、最流行的语文工具书中存在的相关问题作了简单的分析说明,关于这一类的问题,张联荣说: “可是在现在的词典中,词义和语素义又是混排在一起的,一般的读者并不加以区分,但如果是对词汇进行研究,就有必要区别对待。”他还进一步指出: “研究现代汉语语法要区分成词语素和不成词语素,同样,研究汉语词汇,提高词典编纂的水平,也要注意区分成词语素和不成词语素,注意考察释义中的词义和语素义。”16以《现汉》为例,与此相关的问题大概有以下两个。
一是如上所说,忽略了新义的非独立性。再如“绿色”的释义:
①[名]绿的颜色。②[形]属性词。指符合环保要求,无公害、无污染的: ~食品| ~能源。
其实,在相当长的时间内( 后来经过发展,情况已经有所不同,详后) ,离开了“食品、能源”这样的组合成分,“绿色”的上述属性义是无从显现的。
二是不释新义,由此造成了前后的脱节,以下就单音节和双音节各举一例。
《现汉》“软”字条下列出了 6 个义项: 跟“硬”相对,柔和,软弱,能力弱、质量差,容易被感动或动摇,姓。但是,在后面的词条中,像“软广告、软环境、软武器、软资源、软水、软饮料”等中“软”的意思并不包含在上述 6 个义项中。其实,这些形式基本都是外语的仿译,其中的“软”分别义为“隐性的”、“不含某种矿物质的”、“不含酒精的”,即它们都是汉语的“软”原本没有的引进新义,这样的新义只在具体的组合中显现,并且组合不同,所显示的具体意义也不相同。
《现汉》“傻瓜”的释义只有一个( 见前) ,此条下边,接着就是“傻瓜相机”,释义为“自动或半自动相机的俗称。操作比较简单,一般不需要调焦距和测算曝光时间”。
权威、规范的工具书尚且如此,一般的新词语词典中这一现象就更为普遍了,比如《现代汉语新词语词典》( 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 2005年版) 就把“广场”单独列为词条,释义为“特指大商场”。
四 “语素词”与词汇的发展
这里所说的词汇发展,主要是指词义的增加和新词的产生,它们都是词汇发展的重要内容和表现,两者都与语素词的产生和发展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如果着眼于某一共时平面,语素词还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空间,具体有以下几种情形:
其一,继续保持对组合形式的依赖,而不能以新义独立使用,即仍然只是作为一个语素词而存在。
其二,可以在新义下脱离组合形式而独立使用,即可以由语素词升格为真正的词,而它的“语素词义”也相应地升格为真正的词义。此时,由于新义来源和产生渠道的不同,对汉语词汇系统的发展会产生以下两种不同的影响。
一是新义与旧义之间有明显的联系( 即引申关系,包括一般性引申和修辞性引申) ,结果则是导致词的义项数目增加,其发展模式可以概括如下:
引申——发展
旧词旧义( 独立使用) →语素词新义( 组合中使用) →旧词新义( 独立使用)
二是新义与旧义之间没有明显的联系,甚至毫无联系,结果则是造成新的同音词,其发展模式为:
外来——发展
旧词旧义( 独立使用) →语素词新义( 组合中使用) →新同音词( 独立使用)
一个旧词往往是在新的组合中获得新义的,这就使得它在新义上有一种黏着性,由此可以而且应当与一般的新词新义相区别; 当有了一定的使用频率,或者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使用后,这种黏着性有可能减弱、部分甚至全部消失,这时,一个新义才真正在词汇层面得以固化,一个新词新义才由此而最终产生。也就是说,有些语素词既是新词新义产生的第一步,同时也是一个词由旧义到新义的桥梁。
以下我们通过具体的例子来进一步说明。比如“底线”,《现汉》的释义是:
①[名]足球、篮球、排球、羽毛球等运动场地两端的界线。②指最低的条件,最低的限度: 价位~〡谈判 ~〡道德 ~。
如果“底线”始终只能在与“价位”等的组合中显示它的比喻新义,那么它就还是一个语素词; 如果它能够脱离最初产生时的组合形式而自由组合或独立使用( 即新义“专化”或“显化”的凭借手段由最初的组合中共现成分转而为整个语境) ,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而我们确实看到了不少这样的用例:
1. 对于竞争力弱的人群,一个好的社会也会为他们提供基本就业条件和底线社会保障,特别会为他们的子女提供正常的受教育条件。( 《人民日报》,2010 - 06 - 24)
2. 她们认为,半年内国内电视相亲节目一哄而上,又迅速频触底线并被要求整改,显示出中国广播电视业缺少本土创意、缺少独立思考、不够成熟的现状。( 同上)
按,以上两例中,前一例的“底线”作为修饰语,而后一例则直接做宾语,两者都属于自由使用。总结一下,就是“底线”由球场两端的界线到可以独立表示“最低的条件或限度”义,中间就经历了诸如“道德底线、价格底线”这样的有条件使用阶段,而并不是“一步到位”的。
以下引申义“套餐”的用法显然也不是一步到位的:
3. 联通公司推出了装宽带免固话月租、捆绑手机等套餐。( 《人民日报》,2010 - 02 - 17)
4. 大力推广订单作业、承包服务、“一条龙服务”、“套餐服务”,做到“麦熟有机收、机到有活干”,确保夏粮颗粒归仓。( 同上,2010 - 05 - 16)
5. 记者调查发现,三大运营商中,电信的天翼系列仍有“不选套餐、来电显示6元,月租费50 元”的说法,移动和联通则是“必须选某一套餐”,部分套餐中仍明确设置有月租。( 同上,2010 -05 -27)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电信套餐、服务套餐”等先期产生的组合形式,“套餐”既不可能表示“比喻组合起来推向市场的商品或项目”义( 见《规范》) ,更不会出现上述这样的用例。
《现汉》“绿色”的释义前已引之,现在,表示第二义的“绿色”独立使用、自由组合的例子相当常见,显示它也早已完成了词化过程。例如:
6,全区已有无公害、绿色和有机农产品品牌28 个。( 《人民日报》,2006 -03 - 19)
7. 国内整个乳业市场成长性很好,是一个无污染、可持续发展、绿色的朝阳产业。( 同上,2006 - 03 - 20)
8. 这里种的蔬菜水果都是绿色的,没污染。( 同上,2006 - 03 - 26)
9. 水藻将成最绿色的“生物燃料”。( 资源网,2010 - 06 - 06)
此义是引进英语 green 一词的新义时对汉语原有“绿色”一词的强行赋予,虽然在英语中二义之间有一定的联系,但是这种联系在汉语中并不明显和突出,所以我们趋向于把表示这两个不同“绿色”的词看作同音词。17
当然,我们不是说所有的由旧义到新义、旧词到新词的发展都有这样一个中间环节,而只是说由此到彼有不同的途径和过程,而经由语素词正是其中的一种。认识到这一点,在以下几个方面可能不无助益:
一是更为全面地了解和认识词汇发展的途径与过程;
二是触及以前人们极少关注的一种现象,或许可以补充研究和认识上的部分空缺;
三是进一步深化对词汇发展变化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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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音节语素中,这种情况似乎更多一些,但是因为现代汉语中很多单音节语素经常是黏着性的,所以在很多时候人们一般不把它们在以新义构成新词时看成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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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多义词与同音词的界限以及区分标准,可以结合当代汉语词汇的实际展开进一步的讨论,这样或许会有助于问题的早日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