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语言三题
摘要: 网络语言值得深入探究,而它近年来也成了一个常说常新的重要话题。网络语言有以下三个最大特点:陌生性、流行性、类推性。可以按可接受度的高、中、低级把网络语言分为三类。人们要想对网络语言达成一致的认识,并采取正确的态度和作法,必须具备两个重要的认识基础:一是给它准确定位,二是对语言规范要有正确的理解和认识。
关键词: 网络语言;可接受度;语言规范
当今社会正处于一个飞速发展、不断变化的时期,我们如果把它比作一辆开动起来的过山车,可能并不完全是不可接受的:它往往能带给人足够多的刺激,并且人们经常也不知道下一个刺激是什么,但它或许比前一个刺激来得更让人心跳,更让人激动不已。当今的社会是这样,如果缩小、具体到网络语言,可能就更是如此了,并且这个比喻如果用之于网络语言,或许更为贴切一些。
那么,什么是网络语言,网络语言是什么?在早期,人们似乎比较认同“三类说”,即认为网络语言由与网络有关的专业术语、特别用语以及网民在聊天室和BBS上的常用词语这三部分构成;1后来,多数人主张缩小网络语言的范围,这一点,权威的《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的释义就反映得很充分:“指网民在网上聊天室和电子公告牌系统等里面习惯使用的特定词语和符号。”最近我们又看到了新的表述,反映了一种新的认识:
网络语言,是专指网民在网络交际活动中作为“工具”使用的,区别于“中国语言文字”的语言符号系统。它包括具有特定意义的图像、文字、符号、字母以及杂糅组合而成的各种表意图形,表达的意思是在广泛的网络交流当中约定俗成的,是信息时代的产物,而并非是技术层面支持网络应用与运行的“计算机编程语言”,诸如 C/C++之类。2
这里已经把网络语言上升为一种语言符号系统,足见重视程度之高了。这一观点是否成立,当然可以进一步讨论,不过这里的“区别于‘中国语言文字’”却还需斟酌。
不管人们的认识如何,目前对网络语言的所指基本还是明确的,这样,我们以下的讨论就有了一个确实的基础。
网络语言当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话题了,事实上,作为一个研究课题,它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陈旧性”,我们所见,不仅有大量的论文,还有专门的工具书以至于专著。到目前为止,已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网络语言的特征、规范化,网络语言对传统语言的冲击与影响,网络词汇的构词方式及构词特点,网络语言的修辞方式及各种变异现象等方面3。
总的来说,网络语言研究进展不小,但是仍有进一步讨论的很大空间,特别是结合网络语言自身的发展变化及语言及相关研究的一些新进展,以及针对社会上对网络语言的态度甚至于某些作法等,就更有进一步讨论的必要。
基于上述认识,本文讨论以下三个问题。
一、网络语言的特点
在网络语言的世界里,人们把现实世界中的某些时尚以及对时尚的追求放大,并且把现实世界中时尚的生灭流转过程大大压缩了,由此就呈现出一些非常明显和突出的特点。关于这个问题,已有不少讨论,但还有进一步探寻以及总结和归纳的必要。我们认为,网络语言有以下三个最大的特点。
1. 陌生性
网络语言的最大特点,在于它的陌生化,即同样的意思,采取了一种甚至是多种对很多人来说是新鲜,甚至是怪异的表达形式,或者是对于一个新鲜事物采取了不同于以往,因而使人感到新奇的命名方式。这一点是大量网络语言得以流行的最主要、最根本原因。其实,在人们的语言表达中,求新、求异、求变几乎永远是一个不懈的追求,这一点在当今追求和崇尚个性自由的多元化社会大背景下显然被放大了,而在自由度更大的网络世界的虚拟空间内,这一追求更是几乎被无限放大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那么多各类网络写手“语不惊人死不休”,而有更多的网民则对之喜见乐用。
陌生化的实现途径主要有二:一是采用生僻的形式,像“火星文”自然不必说了,就是“冏”之类,基本也是如此;二是赋予自然语言的某些形式以风马牛不相及的意思,比如“做俯卧撑”、“打酱油”等即为此类。
2. 流行性
“流行性”的内涵大致有二,这里我们用一个比较形象的说法。内涵之一是如一阵风来。时下,媒体在提及某个网络词语时,经常会用到“一夜走红”、“窜红”,甚至是“井喷式爆发”这样的说法,可以说是相当充分而又形象地反映了网络语言的这一特点。许多网络新词语流行的速度之快和范围之广,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内涵之二是如一阵风去。许多网络新词语或新形式的生灭周期往往很短,有的可能只流行了几天,然后就淡出使用,而再过一些日子,可能就烟消云散,只存在于以往的各种文本中了,比如上举的“做俯卧撑、打酱油”以及汶川地震后流行过的“郭跳跳、鲁嫁嫁、猪坚强”等,都是如此。
流行性的另一个表现,是往往还有“次生”现象,即有不少网络词语产生后,还成为构词元素,构成其他一些新词语。比如,“俯卧撑”流行后,很快就有网友把那些口不离“俯卧撑”的网友称为“俯卧撑党”,有人在豆瓣网站上成立了“俯卧撑小组”,而网游“魔兽世界”里也随即出现了一个名叫“河边的俯卧撑”的任务日志。
3. 类推性
许多网络新词语有很强的类推性,流行性越高,类推性往往就表现得越明显和充分。这里的“类推”也大致有两层含义:一是命名或产生机制的类推,比如“做俯卧撑”表达的是与原义风马牛不相及的意思,而差不多同样的意思稍早一些的网络流行语是“打酱油”(原形是“我是出来打酱油的”)而就追求内容与形式之间的巨大反差这一点来说二者显然如出一辙;另外一层含义是形式上的类推,即对某一网络词语保留其主体,只作部分的替换,从而形成一个新的指称形式,比如2008年在抗震救灾过程中,出了“范跑跑”之后,迅速“跟进”的就有“郭跳跳、鲁美美、鲁救救、鲁嫁嫁”等;人们刚找到了“猪坚强”,很快又冒出了一个“猪刚强”。
另外,新的网络流行语不仅仅作为词语使用,经常还用于造句,比如新近流行的“躲猫猫”,它的重要“伴生”句子就有“今天你躲猫猫了吗?”
二、网络语言的另外一个分类
差不多任何事物都是可以分类和归类的,网络语言自然也不例外。已有的研究已经较多地涉及了这个问题,比如根据命名方式、构成形式以及内容的差异等而作出的一些分类,事实上,这样的分类已经成为网络语言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已有的各种分类当然都有其意义和价值,特别是从“纯”研究的角度来说,但是,我们这里对网络语言的讨论基本侧重于它与自然语言的关系及其在现实世界中的使用问题,所以我们想在已有分类的基础上再特别提出以下一个分类系统。
这是按可接受度的分类。可接受度是研究语言规范的人较常使用的一个概念,顾名思义,它指的是一种语言形式(包括一个具体的词)可以接受的程度。可接受度一般可以分为高中低三级,这样也就相应地可以把网络语言分为三类。
1. 低接受度
一般来说,可接受度最低的大概当属所谓的“火星语/文”了。以下是“百度百科”中对“火星文”的一段表述:
火星文,可解作火星人的文字……由符号、繁体字、日文、韩文、冷僻字等非正规化文字符号组合而成。乍看像是乱码或打错的字,用法也不同于汉字那么规范,从字面上根本无法了解。
以下是一个比较“初级”的例子:
1切斗4幻 j ↓b倒挖 d!(一切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
笔者是“地球人”,虽然主要是做当代语言研究的,对网络语言相对比较熟悉,但是惭愧得很,对这种“火星语/文”基本一窍不通,相信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感受。
2. 高接受度
可接受度高或比较高的,是那些流行时间较长、流行范围较广的词语,其中有一些实际上已经进入现实的语言交际中了,比如“美眉”与“DIY”(均收于于根元主编 《中国网络语言词典》,下边的例词也是如此),以下是《人民日报》中的用例:
昔日扎小辫子的小姑娘,经十八变,已经出落成赛过大城市美眉的水灵灵的少女,她们把窈窕身影留在十里长堤,丛林绿地。(2008.12.29)
旧厂房重新装修后,变身为 DIY大教室,大人孩子在这里天马行空、信手涂鸦,不亦乐乎。(2009.2.25)
其他再如“戒网、泡网、网虫、伊妹儿”等,也都有较多的现实用例。实际上,网络语言应该而且实际上已经成为当代汉语新词语的一个来源地,我们相信,随着网络的日益普及,以及网络媒体与传统媒体的交互和交融,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网络词语走进现实世界的语言交际中。
3. 中接受度
处于高、低二者中间的,就是可接受度为中等的网络词语了,它们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进入高可接受度词语的行列,但也可能止步于此,相对来说,后一种可能性应该比前一种大得多。比如“菜鸟”一词,属于“资深”网语,现在我们偶尔也能看到它的现实用例,比如:
从训练场上的“菜鸟”到荣立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一次的军事尖子,从普通战士到青年士兵的楷模,沈阳军区某高炮团修理连二级士官向南林,在军营与时代的海洋中收获和奉献着人生的价值。(《人民日报》2008.4.21)
只是这样的用例还不多,而《人民日报》中仅有的几例无一例外地都加了引号,正反映了人们对此词欲迎还拒的心态,也反映了此词当前所处的境地。
据我们观察,此外像“恐龙、青蛙、灌水、潜水”等,大致也都处于这一阶段。
与可接受度相关的一个概念是流通度,指的是流行的程度和范围以及持续的时间,高可接受度的词语往往也会有高流通度,而流通度高了,可接受度往往也会相应提高。对于低流通度等来说,也是一样的。
三、关于对网络语言的认识和态度问题
到目前为止,人们对网络语言的态度和认识远未达成一致,究其原因,大概是由于缺乏一个共同的认识基础。我们认为,这个共同的认识基础至少应当包括以下几点:
第一,关于网络语言的定位。
一般来说,特定的对象、人群和交际范围之中往往有一些有共同特征的话语形式,它们通常被称为社会方言,比如一些行业用语等,而网络语言其实也是一种社会方言,即是一种在特定人群和特定使用范围内流行的话语形式。就社会共同交际语与社会方言之间的关系而言,前者是后者的基础即后者通常只是在前者基础上的某些变通或变化使用,而前者也经常会吸收一些后者中鲜活的、有生命力的形式来弥补自己的某些不足。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必须承认和理解网络语言拥有自己的特点,哪怕是与社会共同交际语言有较大的距离。
第二,对语言规范的理解和认识。
时至今日,人们的语言规范观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其中最主要的是以下几点:
一是建立了动态观,即认为语言是动态发展的,那么语言的规范也应当是动态发展的,所以就不能按一个标准、一成不变地来对待和要求各种语言现象;
二是建立了层次观,即规范是分层次的,比如语言使用者是分层次的,语体、文体也是分层次的而语音、语法、语义、语用等的规范与不规范也应当加以区分,这样,也就不应该用同一个标准或尺度去衡量或规范纷纭复杂的语言现象;
三是建立了柔性观,以前人们的规范原则和标准基本都是刚性的,即认为语言现象要么是规范的,要么就是不规范的;现在人们更多地采取了柔性的原则和标准,认为判断语言现象规范与否,不能一刀切,在二者之间还可能存在中间物,这样,人们在实践中就可能比较自觉地区别过渡状态和语病,从而使研究以及结论更加客观和理性,同时也更有利于语言的发展4。
以上三点中,与我们的论题最直接相关的是第二点,比如,对小学文化程度与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不能要求都用一个腔调说话或写作;对朋友、家人之间的闲谈与公开场合的演讲应该有不同的规范要求;文学作品与法律文书的规范标准当然也应当有层次的差别,等等。所有这些差别,决定了语言交际和使用中没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成不变的规范和准则,而只能是在一定的范围内因人、因时、因事、因地(使用范围)、因文而异,当然还有因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而异。
有了以上三点认识,我们就可以谈现实世界中网络语言的使用以及我们的态度和对策等问题了。
早就有人提出,网络词汇泛滥会造成现实语言的不规范和使用混乱,而支持这一观点的事实依据之一,就是如有报道所说,学校老师和家长抱怨孩子不说“人话”,难以沟通。时至今日,我们依然能够看到以下这样的见解:
目前网络语言出现了词义表达混乱、汉字与各种符号混用、表情符号书面化等现象。这些现象造成了语言交际功能减弱,影响了汉语言的纯洁性破坏了汉字的表意性和完整性,也造成了社会的道德危机。5
从现代汉语词汇和语法规范的角度来看,“网络流行语”违背了语言发展规律,错字、怪字、杜撰字层出不穷,病句更是司空见惯,不了解“网络流行语”的人读来如坠云雾,茫然摸不着头脑,表现出类似精神病患者的言语特征。6
后一段文字的作者虽然要说的是网络语言与精神病患者语言存在的一些差异,但是把二者进行类比,这本身已经说明了作者的一些态度和看法。
也正是在这种心理和态度下,才出现了高考作文中如果出现网络词语可能会被扣分这样的举措。7另外,我们也注意到了上海市2006年出台的那个地方性法规,规定政府文件、教科书和新闻报道中不准出现“美眉、恐龙、PK、粉丝”等网络词汇否则违法。8
当然,对于网络语言的看法,远没有达到一面倒的程度,我们所见,也不乏持正公允之论,比如以下一段话:
有人不分泾渭把新奇的网语一律痛斥为“文化垃圾”是显然有失偏颇的。我们的态度是,应当肯定网语的在网络交际中的不可替代性,因势利导总结其良性发展规律,更好地服务于社会;同时也正视其存在的不规范和不道德表现,在网民中倡导正确的语言观,引导人们自觉遵循法律和道德规范共同努力促进网络语言健康向前发展。9
这样的认识,实际上也有一个过程,即“人们对网络语言现象已经由漠视到关注,由陌生到熟悉由简单的斥之为“语言垃圾”到理解、宽容,到理性地对其进行研究”3。
在我们看来,关于部分教师以及家长所抱怨的现象,主要是一个使用中的错位问题,即不当的超范围使用,也就是把网络语言用于网络交际之外。但是据我们了解和观察,这方面的问题似乎多少有些被夸大了,实际情况可能并不像有些人说得那样严重,比如说在一篇作文中几乎全部用的都是网络语言。所以,如果我们能够加强教育引导,并且区别对待不同可接受度和流通度的网络词语,或许就不一定非得使出高考作文中如果出现网络词语就要扣分这样的“杀手锏”了。
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了,也就是“一刀切”。其实,即使不作这样的规定,在政府文件这样“高规范度”的文本中,一般也很难会出现“美眉、恐龙、PK、粉丝”等;而中小学语文课本之外的其他教科书,出现的可能性应该也不大;至于贴近生活、贴近现实的新闻报道中也不允许出现网络词语,否则即为违法恐怕就很难做到了,而据我们近年来对上海各家媒体的观察和了解,实际上也并没有做到这一点,比如以下就是上海《解放日报》中的用例:
春节期间,各大商店纷纷举行打折促销,哪个品牌举行打折?谁家打折幅度最大?美眉们只能互相打听,但难免挂一漏万。(2007.3.3)
全国报名参加人数逾万人,经过层层 pk后,目前已有100多名车主获得中汽联颁发的 d级赛手执照。(2007.12.19)
“美眉”与“PK”外,“粉丝”用得也很多,据我们检索,仅在2008年至今的一年多时间内,《文汇报》就刊登过133篇含有此词的文章。
作为一名语言研究者,我们的看法和建议是网络语言不是洪水猛兽,没有必要过分夸大它的危害;网络语言早已是一种客观存在,它也不是任何一个人或集体、组织所能取缔或消灭的。因此,我们应当以平和的心态来看待网络语言,在充分了解它的基础上作出客观、公正的评价。从使用的层面来说,我们要呼吁人们尽可能只在网络世界的范围内使用网络语言,而在这方面,语文工作者、教师特别是媒体,都应当肩负起自己的责任,适时地引导、监督,甚至是把关;而从语言发展的角度,我们也应当欢迎那些高可接受度和高流通度的新词语加入现代汉语的词语库,为它补充新鲜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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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洪波 《中国网络语言词典·序》, 中国经济出版社2001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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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早生.网络语言的发展与规范 [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 2008,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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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春宏.语言在交际中规范 [M].中国经济出版社, 2005. P9-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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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树森.网络语言亟须规范化 [J].学术交流, 2008,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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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华峰, 胡南丁.网络流行语与精神病患者语言特征之比较 [J].广西警官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2007年增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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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 《2007年普通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大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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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 《上海市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办法》, 2006年3月1日起生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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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土艮、吴云峰.汉语网络语言泛论 [J].浙江树人大学学报, 2008,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