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史研究中的现代汉语视角——以《汉语语法化的进程》一书为例
摘要:本文提出了一个汉语史研究中比较重要的问题:如何真正做到古今的结合,并以《汉语语法化的历程》一书为例,对结合的方式、作用及注意事项等进行了分析和说明。
关键词:汉语史;历时;共时;现代汉语
目前,“打通古今”“历时与共时相结合”在语言学界已经成为相当时髦的口号,当然,也不仅仅是口号,实际上也落实在了许多人的研究实践中。不过,这样的口号似乎是由研究现代汉语的人首先提出来的,并且在他们的研究(特别是语法研究)中有较多的反映,至于研究汉语史的人,反映似乎并不强烈,其具体表现就是真正实践上述口号的论著还不多,甚至是很少。
我们认为,打通古今对于史的研究,也是同样重要的,而对于史的研究来说,古与今的结合,既是可能的,也是必要的。
现代汉语是由古至今一步步发展而来的,古是今的源头,而今则是古发展的必然结果。所以,由今就可以更好地知古,这一点,笔者在自己的研究实践中有深刻的体会。
我们曾经讨论过唐诗中疑问句中结尾词“无”的性质,1以前有很多人都认为“无”就是“么”,也就是后来的“吗”,是一个疑问语气词,所以,由“无”结尾的问句自然就是一般的是非问句。2我们则认为,“无”不是疑问语气词,而是一般用法的动词或否定副词,而由“无”结尾的句子则是肯定与否定并列的正反问句。我们一共谈了五点理由,其中的第四点就是“由现代的用例看”。现代汉语中,“无”的一个替代形式是“没有”(动词和否定副词),它经常用于句末构成正反问句,另外,在一些方言中,较为完整地保留了古代的用法,因而与唐诗中的用例表现出了极大的一致性,如闽南话的“汝有读册阿无?”(你有没有读书)广东话中的“你食咗冇?”(你吃饭没有)都是肯定与否定并列的形式。
此外,由现代汉语出发,还经常可以发现新的问题,找到新的研究题目。比如,古代汉语中有所谓的使动用法,相当多见,而到了现代汉语中却很少,那么,是何时、怎样地由古代的多到今天的少呢?我们产生了对这个问题进行研究的兴趣,于是就考察了使动用法在不同阶段的发展演变史,简单地说,就是由盛到衰的历史,当然,其中也包含了一些发展变化的因素。然而,有类似发展经历的并不止使动用法一种,所以,我们想到应该在更大的范围内,从更高的高度上,总体地考虑这一问题。在这样的想法的推动下,最后我们写成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近代汉语中的古代汉语孑遗现象——以使动用法为例》。1
2001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石毓知、李讷所著的《汉语语法化的历程——形态句法发展的动因和机制》一书,3从现代汉语语法的视角审视历史语法的发展,真正做到了古与今的全面结合,得出了一系列令人信服的结论,并且在方法论上给人以巨大的启示,而著名学者蒋绍愚先生也称赞此为本书的两大优点之一。4
以下,我们就以第19章《指示代词与结构助词的共性及其历史关系》为例,来探讨一下本书是怎样地把汉语史的研究与现代汉语的研究结合起来的。我们按有关现代汉语的内容在研究和表述中的作用,归纳为以下五点。
1、研究和论述的起点
也就是由对现代汉语中的某一现象的分析或说明,引出对历史的发展变化或其来源等的探讨,这大概是最多见的一种情形。比如本章一开始就谈到,在现代汉语中,结构助词“的”的主要功能是连接修饰语和中心语,形成一个偏正结构,如果中心语是名词,则修饰语有两大类,一类是中心语所代表事物的领有者,另一类是一个从句,而“的”在这两类结构中通常都是不可少的。作领格时,指示代词和结构助词可以互换,如“我那设计师没饭局不来”“我的设计师不吃烤鸭子”。以下,根据领有者的名词类型(如人物名词、地点名词、时间名词、机构名词)分别举了很多二者互换的用例。除了单纯的指示代词“这”“那”外,由其构成的很多复合词也兼有领格的作用,如“这儿”“那儿”“这些”“那些”等,下边又举了不少这样的用例。
修饰语是从句时,必用的“的”有时也可以被指示代词取代,如“你瞧那边站着那杨重没有”,后一个“那”就可以换成“的”,以下也举了14个这类用例。
在下一节的开头,作者说道:“以上我们讨论了指示代词和结构助词在现代汉语中的相同功用。本节将考察它们在历时上的渊源关系”。
2、作为推断的依据
即由现代汉语中的情形来推断历史上的某一或某些情况。例如,第四小节谈到结构助词语法化的条件时,有这样一段话:“基于指示代词在现代汉语中的用法,我们推断,诱发指示代词向结构助词演化的句法环境有二:一是领格结构,二是定语从句标记。两者的抽象结构皆为:修饰语+指示代词+中心语。”
3、作为得出结论的依据
准确地说,应该是作为得出结论的依据之一,因为通常不可能仅仅从现代汉语的情况就得出一个史的结论。本章的《结语》中有以下的表述:“结构助词‘的’等是从各自原来的指代用法发展出来的。指示代词的语义、句法特征使其常用于修饰语和中心语之间,具有兼摄表领格和从句定语标记的语用功能,由于长时期的使用和当时语言结构的要求,它们就会在这一位置上发展成为一个语法标记。这一推断有两方面的根据:一是在现代汉语中指示代词和结构助词之间存在着很强的语法共性;二是每一个结构助词都曾有过指示代词的用法”。
4、作为史的发展的判定尺度
也就是以现代汉语作为一种标准或尺度,来考察以及表述史的发展的阶段及程度。比如第348页有以下两段话:“真正作结构助词用的‘底’普遍见于唐末至宋初编订的《祖堂集》,这时期的特点是使用频率大幅度增加,修饰语的类型多样化了,除用于两个名词之间表领属的例子还没见到外,现代汉语其他各类修饰语都已经有了”。“从15世纪左右的《老乞大》中可以看出,‘的’在这个时候已经发展成熟,现代汉语中‘的’的一些严格使用规律这时大都已经形成,比如动词性定语之后必须带‘的’”。
5、作为“证古”的手段
即在讨论史的问题时,也可以举现代的用例,来说明古今一体,某些道理是相同的,本书中这种情况也特别多。例如,在348页中,先谈到“底”从魏晋南北朝一直到唐宋的文献中,常用作指示代词或者疑问代词,并举了若干用例,下边接着说:“跟指示代词一样,疑问代词也可以兼摄领格的功能。例如在下面的用例中,因中心语有‘什么’、‘哪’修饰,‘的’就不需要了,甚至插入‘的’反而听起来不自然。”下边举的两个例子是:学校里什么地方可以抽烟?你见过的哪个朋友?
以上是我们所见本章中史的研究与现代汉语相结合的几种情形,二者的结合在其他各章中也是相当普遍的,而其具体目的和作用,大致不出上述五种。
我们认为,在汉语史的研究中加入现代汉语的视角,也就是古与今的结合,大概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古与今各自相对独立,或由今到古,或由古到今;另一种是古今结合,古中有今,甚至是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融为一体。本书应该是属于这后一种的。然而,无论是哪一种,以下几点恐怕都是应该充分注意的。
第一,立足点稳固,目的明确。即立足于史的研究,以此为出发点来决定取舍,一句话,就是要利用现代汉语的现象和规律来为史的研究服务。
第二,是比较,而不是比附。即真正抓住古今之间受同一规律制约的内在的一致性,以及由于发展阶段和语言环境等的不同而造成的差异性,而不是简单地比照古今之间某些现象的有与没有、同与不同,从而流于表面和肤浅。
第三,尽量保持理性和客观。语言发展总的规律只有一个,所以古今之间相同或相似之处才很多;但是,在古代和今天,语言发展的环境、条件和受制的因素等却不尽相同,并且二者还处于不同的发展阶段,因此古今语言之间又有比较大的差异。对上述两点,我们今天的认识还都不够深入,有些地方可能还比较模糊。因此,在以今证古、以今断古的时候,就应当特别慎重,切实杜绝主观性和随意性。
第四,适度为美。史的研究与现代汉语的研究毕竟属于不同的学科,它们有各自的研究对象、学术规范、研究方法以及话语方式。打通古今并不是要混淆古今,更不是合二为一。现代汉语只是史的研究中观察和分析问题时的视角之一,是解决问题的工具之一。所以,我们反对古今之间“过度结合”,比如用现代汉语中某些“现成”的道理等,来取代本应该由查考和分析大量的古代用例而得出的某些结论。
此外,史的研究中古与今的结合,还有一个重要方面,这就是借鉴和运用某些现代汉语的研究方法,特别是语法研究的方法。改革开放以来,新的理论和方法层出不穷,用于研究中有许多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也是有相当的解释力的。它们可以而且应该引入史的研究中,从而使史的研究取得更大的成绩,并且更有时代特色,在这方面,汉语史研究者也有很多工作要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