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语音变化论略
摘要:本文对现代汉语语音的发展变化情况进行了比较全面的考察和总结,分为已经完成的变化和正在进行的变化两种情况,并且对造成变化的各种原因进行了解释和说明。
关键词:现代汉语、语音、音变
本文讨论的语音变化,主要是指某些字词具体读音的变化。所谓变化,也就是与某一参照物比较而产生和表现出的差异。我们讨论语音变化,主要是着眼于与现有的语音规范不同且带有相当普遍性的那些语音现象。
我们把语音的变化分为两种:一种是已经完成的变化,即由权威部门审定并公布的可以作为规范或标准对已有语音的某些变动;另一种是正在进行的变化,即始于某些语言使用的个体,再进一步推而广之,并且已经在较广的范围内使用或流行的对已有读音的某些改变。与已经完成的变化相比,正在进行的变化虽然可能“理据性”不一定特别强,也不一定完全符合“音理”和语音演变的规律,但是它们往往也不是毫无根据的。以下我们对这两种情况分别举例说明。
一、已经完成的变化
以下是《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中公布的一些审音结果:
汲:《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中都注为“ji”,现统读为“jí”
迹:《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及《新华字典》中都注为“ji”,现统读为“jì”。有同样变化的还有“绩”(jì—jì)。
杷、琶:在《新华字典》中,这两个字都注为轻声的pa,现都统读为“pá”。
槭:《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及《新华字典》中都注为“qi”,现统读为“qì”。
啥:《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及《新华字典》中都注为“sha”,现统读为“shá”。
哮:《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及《新华字典》中都注为“xiāo”,现统读为“xiào”。
驯:《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及《新华字典》中都注为“xún”,现统读为“xùn”。
卓:《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及《新华字典》中都注为“zhuō”,现统读为“zhuó”。
葛:《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中复姓“诸葛”的“葛”注为“gé”,审定为“gě”。
骨:《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及《新华字典》中“骨头”的“骨”都注为“gu”,审定为“gǔ”。
过:《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中有一个轻声音“guo”,用于“吃过饭”“来过北京”等中,审定为“guo”。
以上是声调变化的例子,这种情况最为普遍。除此之外,其他类型的例子再如:
猹:在《新华字典》等中,注音为“zhā”,现统读为“chá”。
帧:《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及《新华字典》中都注为“zhèng”,现统读为“zhēn”。
蓝:《现代汉语词典》第一、二版及《新华字典》中“苤蓝”(蔬菜名,是甘蓝的一种)的“蓝”都注为轻声“la”,审定为轻声“lan”。
癌:原读为“yán”,因其与“炎”同音,易相混,所以改读为“ái”。
挝:以前有“guō”和“zhuā”二音,现“guō”变为“wō”(老挝)。
二、正在进行的变化
从总的情况来看,大概所有的语音变化都是由正在进行的再到已经完成的,这实际上就是一个由个体到集体,由“俗”到“雅”,由不规范到规范的过程。
以下,我们着眼于造成变化的原因和内部机制,把这方面的变化分为三种类型。
1.“省事”的变化
即以“省事”,也就是为了减轻汉字学习和使用中的过重负担而产生的语音变化。
张一舟谈及这种情况,并举了较多的例子,其中比较典型的、带有相当的普遍性的例子如:1
兴:在“兴奋”中应读“xīng”,在“高兴”中读“xìng”,现趋向于都读“xìng”。
按,就由“xīng”到“xìng”的变异来说,是读音的变化,它的结果是两个音并存,也就是说,形成了新的异读,所有这类变化都是如此。
冠:在“冠心病”中应读“guān”,在“冠军”中读“guàn”,现趋向于都读“guàn”。
几:在“几乎”中应读“jǐ”,在“几个”中读“jǐ”,现趋向于都读“jǐ”。
间:在“间断、间隔”中应读“jiàn”,在“中间”中读“jiān”,现趋向于都读“jiān”。
论:在《论语》中应读“lún”,在“议论”中读“lùn”,现趋向于都读“lùn”。
以上是不同声调的读音趋于合一,以下则是不同声母、韵母或声韵都不相同的读音趋于合一的例子:
识:在“标识”中应读“zhì”,在“认识”中读“shí”,现趋向于都读“shí”。
刹:在“古刹、刹那”中应读“chà”,在“刹车”中读“shā”,现趋向于都读“shā”。
弄:在“里弄、弄堂”中应读“lòng”,在“玩弄、摆弄”读“nòng”,现趋向于都读为“nòng”。
着:在“着力、着落”中应读“zhuó”,在“着凉”中读“zhāo”,现趋向于都读“zháo”。
角:在“角色、角斗、角逐”等中应读“jué”,在“牛角、角度”等中读“jiǎo”,现趋向于都读“jiǎo”。
给:在“供给、给养”等中应读“jǐ”,在“给他一本书”中读“gěi”,现趋向于都读“gěi”。
吓:在“恐吓”中应读“hè”,在“吓唬”中读“xià”,现趋向于都读“xià”。
作者说:“这种现象本是一种误读,但它越来越流行,大有取代原有读音之势。”作者曾经作过多项各种类型的调查,都证明了这一点,而笔者所听、甚至所用基本上也是如此。前边我们谈到,正在进行的读音变化并不是毫无理由和道理的,对上述多音字单音化倾向的造成原因,作者也进行了以下的分析:
一字多音(绝大多数也是多义)现象使得汉字形、音、义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给学习和使用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多音字单音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简化汉字形、音、义之间的关系,从而给汉字的学习和使用带来便利。人们在学习和掌握汉字的时候,只需记住它的不同的意思即可,而不用再费时费力去记它的不同读音了,这样自然就减轻了一部分的负担。
2.“省力”的变化
所谓“省力”,主要是就降低发音时的困难程度来说的。这样的变化主要集中在为数不多的若干个音节,而这些音节又可以分为两组。
一组是唇音声母“b、p、m、f”与圆唇元音“o”相拼时构成的音节。按《汉语拼音方案》中的规定,普通话韵母“o”只跟唇音声母拼合,而韵母“e”则相反,不能跟唇音声母拼合,合乎规范的例外只有以下几个:“这么/末、那么/末”中的“么/末”读音为轻声的“me”和“lo(咯)”“yo(哟)”以及阴平的“yō(哟、唷)”。
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人突破了这一规范,把“b、p、m、f”与“o”相拼合的音节读成或说成了“b、p、m、f”与“e”相拼合的音节。这一点,是相当明显的,我们曾经就这个问题多年跟踪调查中央电视台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音员的播音,发现“b、p、m、f”与“e”相拼合的音节明显地呈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的发展变化趋势,至于地方的电视和广播,就更是如此了。时至今日,在“b、p、m、f”后的“o”和“e”已经由不同的音位而变为不具有辨义功能的同一个音位的自由变体了。比如,“广播”以前人们只读为“guǎngbō”,而现在,即使在中央电视台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口中,差不多也都说成了“guǎngbē”,只有在非常注意和重视的情况下,比如在报台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时候,仍然用“bō”而不用“bē”。
以下就是不同程度都有上述变化的音节中的常用字:
bo-be: 拨、波、玻、剥、菠、播、驳、泊、勃、脖、博、渤、搏、膊、薄、(萝)卜
po-pe: 坡、泼、婆、叵、迫、破、魄
mo-me: 摹、模、膜、摩、磨、蘑、魔、抹、沫、陌、莫、募、漠、寛、墨、默
fo-fe: 佛
造成上述变化的原因,我们认为主要就是“省力”:因为“o”是舌面后半高圆唇元音,发音时舌头后缩,嘴唇要拢圆,整个过程持续时间较长,也比较费力。“e”是舌面后半高不圆唇元音,是舌位图中与“o”音最为接近的一个音,它与后者唯一的不同就是不圆唇,这样,在发“e”音时双唇自然展开就可以了,既省力,发音过程也短且自然。
这种变异属于语音系统内部的变异,在传统的语音学中被称为“条件音变”,对于这种音变的部分造成原因,陈松岑是这样解释的:“在没有特殊需要时,人类语言总是本着省力、经济的原则来构成的,也就是要在不影响使用的前提下,用尽可能少的形式去负荷尽可能多的信息。另一方面,在发音时也要使发音器官处在比较自然、方便的状态。”2
当然,造成“b、p、m、f”与“o”相拼合的音节大面积地向“b、p、m、f”与“e”相拼合的音节变化的,还有一个客观的条件,这就是除了“me”以外,原来没有“b、p、m、f”与“e”相拼合的音节,这样,前者变为后者,就不存在与原有音节的读音相混,从而造成新的异读,或者是与其他已有的、读音相同的字相混的问题。也就是说,无论读前者还是后者,这个音都是唯一的,也不具有辨义的作用。
如果没有这个条件,上述变化是不可能发生的,而这一点是很好证明的:如前所说,普通话中“o”与唇音之外的其他声母组合的音节还有三个,即“lo”“yo”和“yō”,如果这三个音节中的“o”变成了“e”,就会与已有的“le”和“ye”相混(《现代汉语词典》中没有轻声的“ye”音),而在听觉上,就成了读或说另外的字(如“了”“耶”等)了。所以,“lo”和“yō”中的“o”肯定不会出现向“e”的变化。
3.“时髦”的变化
语音在某些方面的变化或某些个别字音的改变上,还与人们对“时髦”的追求有关,即由于某种原因或因素,当一个或一些新的语音变异产生后,更多的人以之为时髦而乐于模仿和使用,这样,就造成了这样的变异在更大的范围内和更广的人群中流行起来。
改革开放以来,港台语言对内地语言产生了很大的冲击和影响,这一点,在语音方面同样也有表现。
朱永错、林伦伦谈到人们“吸收港台语音”的几种情况:3
“有人很欣赏‘尖音’,就是说把‘j、q、x’读成‘z、c、s’(引者按,原文中此处及以下均用国际音标标音,我们为了简便和统一,一律改为汉语拼音),可是又分不清尖团,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统统念成尖音。下面是他们不正确的读法:
学校(sue siao) 坚决(zian zue)
戏剧(si zü) 缺陷(cue sian)
倔强(zue ziang) 曲解(cü zie)
举行(zü sing) 九江(ziu ziang)
家教(zia ziao) 讲究(ziong ziu)
普通话里的卷舌音和不卷舌音本来是分得很清楚的,说话的人自也能分清,可是他们偏偏要学港台人分不清卷舌音的读法,说什么:
先生(sian seng) 是(si)的
吃(ci)饭 什(sen)么
有些人把声调也改变了,读得软绵绵的,嗲声嗲气,真是把肉麻当有趣!这种现象竟然影响到影视演员、节目主持人甚至播音员,是很不足取的。”
按,朱、林二位所说的第一种情况,主要是就对香港语音的模仿而言的。普通话中的“j、q、x”声母实际上有两个来源:一部分是由古代的“见、溪、群、晓、匣”演变来的,另一部分是由古代的“精、心、从、心、邪”演变来的,而在香港话的声母系统中,却没有“j、q、x”这套声母,即普通话中从古声母“见、溪、群、晓、匣”变来念成“j、q、x”的字,在香港没有变化,仍然保留古音,念成“g、k、h”音。这样,与普通话中“j、q、x”相对应的音,在香港经常就是“z、c、s”,所以,才会有上述因模仿而造成的变化。
关于这一语音“超规范现象”,郭熙说:“最初还只是作为北京‘女国音’提出来的现象越来越普遍。且不说地方的电台、电视台,就连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联播也是如此。”4 此外,郭熙还提到:“像轻声和儿化的减少也可以说是越来越普遍的现象,港腔港调也正在进一步流行。”4
就内地对港台的模仿而言,比较多的是在儿化和轻声方面对原有读音或习惯的改变。
在台湾口语中,儿化韵趋于消失是十分明显而又普遍的现象,魏岫明对20位大学生儿化韵使用情况的调查结果显示,经常使用儿化韵的一个人也没有,有时使用的有8位,几乎不用的有9人,根本没有儿化韵的有3人。而作者本人也是“除了极少数‘一会儿’‘一块儿’的词以外,几乎不用儿化词尾”。5
比如,以下语言片断中的尾字在台湾都不儿化:
小孩、一半、伙伴、聊天、好哥们、出去玩、有趣、大一点、待会(再说)、新力牌(电器)。
影响所及,类似的很多过去儿化的音现在有不少不儿化了,这种情况经常出现在某些文体明星、广播电视主持人的口中,以及一些有声广告中。比如某电影明星在接受采访时就说,“我对这件事情不是太有兴趣”,其中的“趣”说成去声,没有任何儿化;有一个电视广告也是说“××牌(而不是“牌儿”)吸油烟机”。
轻声本来是汉语声调的一种特殊变化,通常是指在一定条件下读得又短又轻的调子,轻声在普通话口语的常用词中用得非常普遍。
据黄伯荣、廖序东,在普通话中,需要读轻声的通常有以下七种情况:6
a. 助词“的、地、得、着、了、过”和语气词“吧、嘛、呢、啊”等;
b. 叠音词和动词重叠形式后头的字,如“姑姑”“了解了解”;
c. 构词用的虚语素“子、头”和表示多数的“们”等,如“燕子”“木头”“我们”等;
d. 用在名词、代词后面表示方位的语素或词,如“马路上”“山下”“村子里”“这边”“后面”等;
e. 用在动词、形容词后面表示趋向的词“来、去、起来、下去”等,如“送来”“出去”“说起来”等:
f. 量词“个”常读轻声,如“这个”“五个”;
g. 有一批常用的双音节词,第二个音节习惯上要读轻声,如“云彩”“消息”“吩咐”“丈夫”等。
因为有以上七种情况,所以普通话中的轻声音特别多。
而在台湾,却正好相反,轻声音极少。在一般台湾人的口中,以上七类中,固定读轻声的只有第一类,另外,第六类的量词“个”许多人也读轻声,除此之外,就基本都不读轻声了。
以下是记录的台湾人说话时不用轻声的例子(在普通话中,它们都要说成轻声):
谢谢、妈妈、太太、妹妹、姐姐、先生、医生、丈夫、老婆、朋友、事情、程度、地方、行为、生活、东西、牙齿、日子、兴趣、组织、衣服、价值、感情、手艺、舒服、老实、活泼、支持、设计、赞成、帮助、认识、介绍、折磨、照顾、控制、爬起来、爱上(她)、碰到。
现在,这样的词,(以及除此之外更多的其他原来读轻声的词)在许多内地人的口中也不再说轻声了,或者是可以轻声也可以不轻声,即由条件变体而成为自由变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