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舍小取大”现象与普通话研究

[摘要] 首先以“晋升”一词为例,对华语“舍小取大”现象进行分析与说明;然后由此延及普通话,分析其中的同类现象及表现;最后落脚在由该现象看华语及其研究与普通话研究的关系,认为由前者可以反观甚至反哺后者,具体则包括2个方面:华语是观察普通话的重要窗口;华语研究是普通话研究的重要参照。本研究旨在强调以往相关研究中不甚注意甚至有所忽略的一个方面:华语研究如何反哺普通话研究以及普通话研究怎样借力华语研究。

[关键词] 华语;普通话;“舍小取大”现象

本研究所说的“华语”,按当下相关研究的 一般习惯,主要是指东南亚的新马华语,我们主要立足于此来展开本研究的论题。

所谓“舍小取大”,指的是在具体的词汇运用中,用语义内涵及使用范围等较大的词(大词)来代替表义具体、使用范围相对较小的词(小词),这是华语词汇及其使用中极具特色的 一种现象¹。这里的“大词”与“小词”,是借鉴了郭熙所用的概念²。

在本研究之前的该现象系列研究中,我们已经对该现象的內涵及外延、一般表现及产生原因以及研究意义和价值等,都进行了阐述与说明¹,³。此外,我们还列举了较多的实际用例,对其进行相对较为充分的解释与说明,比如使用范围广泛、与英语 take 有明显对应关系的“拿”,来自中国早期国语、表示“开始 + 动作(如开展、开赛、开讲、开跑、开售)”等义的“开幕”,能够替代很多具体量词的泛用量词“个”以及广泛用于由小到大、由少到多发展变化的“增加”等。比如“增加”,方清明、温慧雯谈及,在泰国华语中,只要表示“高、上涨、强”的趋势,就可以使用该词,因此它与“增长、增强、增添”等动词的语义有所重叠纠葛,渐渐挤占这些词的使用空间⁴。其实,这就明显指出,“增加”在泰国华语中已经成为一个大词,在具体的使用中经常取代“增长”等。相比之下,后者就成了小词,而这样的替代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舍小取大”现象。

一、从“晋升”一词看华语“舍小取大”现象

其实,与上述“增加”相类似的还有其他很多词,以下再以动词“晋升”为例,来作进一步的说明。

“晋升”一词,《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下简称《现汉》)释义为“提高(职位、级别: ~中将」 ~一级工资)”⁵;《全球华语大词典》释义为“提高职位或级别:官职1」级工资”⁶。前者释义与当代普通话语用实际一致,而后者释义则与当今新马华语的实际使用情况有一定的差距。具体而言,华语的“晋升”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为上述“增加”的同义词或等价物,并且能够用于多种不同场合、表示多种不同的意义。

以下用例中,“晋升”分别与不同的词对应使用,由此可见其意义并不单一:

(1)他认为,中国升息猛烈打击今天的股 票走势,只不过是一个藉口;这也可从区域股市普遍上扬,包括中国的股票市场也在晋升,唯独吉隆坡综合指数面对下滑的迹象看得出来⁷。

(2)事缘白金市场有拟推出交易基金之说,导致其价格大幅度飙升,由1 250 美元晋升至近1400美元的水平,间接也提升黄金,至于其持续性如何,有待商榷。

(3)而在截至2008年6月杪为止的现有总贷款,也晋升11.7%至6859亿令吉,比较2007年杪增加6%至6442亿令吉。

以上3例中,例(1)中“晋升”与“上扬”同义相对,与“下滑”构成反义,其意思是非常明确的,即同于“上扬”;例(2)中分别使用了3个“升”族词,而它们表达的基本意思应该也是相同的;例(3)“晋升”与“增加”并用,意思相同,而后者应该是“提高”的意思。

我们所见,华语中“晋升”表示“提高”意思的用例比较常见,可以用于对不同主体或客体的陈述。例如:

(4)这也是5个月以来,出口量首次晋升。

(5)在中国,煤炭进口在今年上半年就晋升了58%。

(6)然而,金价在极短时间内晋升至630美元以上,并不为消费需求所接受,随着原油价格回落至50美元,金价遂回跌至626 美元而呈徘徊状。

(7)财力渐趋于改善的菲律宾从11 国中脱颖而出,窜居于首位,从去年 (2006)迄今,已晋升了4%达到37%。

(8)按照过去惯例,公务员每两年考核一次,通过后工资晋升一个档次。

(9)他们的比喻,他们的技巧和信念,都源自日益晋升的自我表达要求、政治权力认知和自由意识。

有时,“晋升”与“升格”构成同义关系,以下2例可以为证:

(10)承认玛拉工艺学院的文凭与学士学位相等、把玛拉工艺学院的讲师提升至大学讲师的水准,以及将玛拉工艺学院晋升为大学。

(11)前首相马哈迪在一场玛拉工艺学院同学会集会上,宣布将玛拉工艺学院升格为大学。

以下各例均可作如是观:

(12)他披露,浮罗交怡刚在今年6月1日晋升为地质公园,而吉打州务大臣拿督斯里马哈兹卡立将在今晚为地质公园主持正式的推介礼。

(13)只要州政府积极开拓更多旅游景点,马六甲所存在的潜质能够让它有资格晋升为世界级著名的旅游胜地。

(14)在过去50年,马来西亚已从一个发展中国家晋升为工业国。

有时,“晋升”理解为“上升”可能更加顺畅、自然。例如:

(15)李竟荣黄金价格晋升至多个月来的高峰,完全是投资需求的功劳,消费需求则靠边站,即使有需求也是趁价格下跌时作突发性的吸纳而已。

此例中,“晋升”与“下跌”反义相对,可以证明前者即为“上升”义。再如:

(16)被炒作的股项经过两三天的晋升后,股价通常会稍微回软,以让一些玩对敲(con-tra)的投资者离场。

(17)另一位 R&B 歌手 Ne-Yo 的单曲《Closer》排在本周第九,比上周晋升了一位。

(18)据悉,郭静这次酬劳比年初其拍的某镜片广告翻涨一倍,晋升7位数,赚进人生第一个百万。

有时,“晋升”描述的仍为由低到高的发展变化,但是却不太好“翻译”成上述各词。比如,在以下用例中其与“成为”就表达了完全相同的意思:

(19)这项两年一度的盛会至今已经举办了六届,通过多届主办国政府的鼎力支持以及全球多个国家代表的积极参与,世界华商大会已晋升为国际知名的盛事之一。

(20)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已经成为国际知名的研究学府,学生人数从三年前的50人,增加到现在的220人。

同样的用例再如:

(21)今年4月,艾马尔公司宣布,迪拜塔已晋升世界最高建筑。

(22)昨天好姐妹阿 Sa 蔡卓妍出言挺阿娇,称阿娇一向投资有道,最近更晋升为炒楼高手,所购买的物业全面升值。

此外,在具体的语境中,“晋升”有时还跟其他动词构成同义替代关系。例如(我们根据华语一般表达习惯,把相对应的词在句末列出):

(23)在整个广场的欢呼下,瓦德贝尼托终于冲破了24小时的大关,除了刷新世界纪录,也让他晋升健力士纪录榜。——进入

(24)目前的笔记电脑都已经晋升使用视窗Vista,但迷你电脑却选择采用视窗 XP, 记忆容量也比较小。————升级

(25)不过,这支球队要突破群雄,晋升复赛圈,相信还是有些困难的。——晋级

有时,“晋升”在具体语境中较难指出其与哪个已有词相当,这或许可以看作此词因经常取代其他词而在意义上的进一步发展变化。例如:

(26)新加坡前内阁部长林金山在李资政80大寿上也献上了祝贺,除了表示欢迎李资政晋升80 大寿,林金山也讲述了当年和李资政一起奋斗的情况。

(27)马来西亚扶助土著商家晋升汽车工业的政策,被滥用甚至于必须加以检讨的窗口。

至此,我们大致可以借由“晋升”一词的使用情况,对华语“舍小取大”现象作一小结:

1. 所谓“舍小取大”,是一种同义替代现象,最常见的情况是发生在包含共同语素的同族词之间,经常作为取代者使用的词渐成大词。

2. 大词对小词的取代只发生在一定的语境和一定的范围内,换言之,这里的“舍”一般只具有相对性而不具有绝对性,即在某些语境中被取代,而在其他语境中则仍在使用。

3. 该现象造成某词的语义内涵及使用范围拓展,并且促生一些与“传统”用法有所不同的组合形式。

4. 发生词汇替代后,有较强的语境依赖性,有时表义具有不确定性或模糊性。

华语中“舍小取大”现象确实比较普遍,我们在本系列的其他论文中,也都分别进行了举例说明。另外,不仅仅是新马华语,如果我们再扩大调查范围,就会发现在整个非普通话区,很多词的使用均有相同的表现,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它们的共性表现。

二、普通话的“舍小取大”现象及其表现

由华语中比较普遍存在的“舍小取大”现象,自然引出以下一个问题:普通话中有无相同或相似现象?如果仅就以上列举的现象来看,答案基本是否定的,因为普通话大、小词的界限往往比较分明,具体表现是大词大用、小词小用,在非修辞性的使用中,似乎不太会小词大用或大词小用。正因为如此,所以普通话才与华语形成比较明显的差异,由此也显示了前者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与后者不同的词汇使用特点和规律。但是,我们由此是否就能得出普通话一概排斥“舍小取大”现象的结论?答案也是否定的,因为反观普通话中词的使用实际,确实也有一些类似的甚至更具典型性的表现⁸。

比如,在量词研究中,“个化”是很早就提出的一个概念,它指的是个体量词“个”越界使用,取代其他量词的现象⁹,而站在本研究的立场和角度,这其实就是一种“舍小取大”现象。“个化”这个概念一经提出,就引起学界关注,不时有人讨论,如戴婉莹、孙汝建、薛健、王重阳等¹⁰,¹¹,¹²,¹³,有人表示赞同,也有人明确反对。其实,在个体量词的使用中,以“个”替代跟某些名词形成固定搭配的其他量词的用法早已有之,我们曾在早期国语中看到不少这样的用例,如“一个医院、一个手表、一个车”等。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类似的用例也并未完全消失,例如:

(28)周总理赠款给柬艺术学校并赠医疗品给两个医院 (《人民日报》1956-12-07)

(29)时间前幕后两个来月,余志芳等已受完训。地点某城外关厢的一个公私合营商店。(老舍《女店员》)

(30)罗大方从书柜上搬下一个考究的留声机。(杨沫《青春之歌》)

其实,这也就是人们一直关注“个化”现象并不断进行讨论的客观原因,可以设想,如果该现象已经退隐,一般就不大会引起人们的关注了。进入新时期以来,这样的用例仍时有所见,甚至还有增多的趋势,例如:

(31)统计数字可以显示一个医院去年至今的发展趋势,各个医院都可据此制定合理的发展目标。(《都市快讯》2003 -03 -01)——家、所

(32)海立股份近日已有3个涨停,第一铅笔也有2个。这2个股票 是近日上海本地股的领头羊。(《文汇报》2003-06-18)——只

(33)肯尼亚西部城市埃尔多雷特一个教堂1日遭人为纵火,至少造成50 名正在教堂內躲避骚乱的人死亡。(《福建日报》2008 – 01 – 03)—————座

特别是在口语和口语性的作品中,这样的用例更为常见,例如:

(34)那会儿一个自行车儿啊,满拆满卸工钱才四毛钱,再卖他点儿零儿八碎的,反正这一个车就盯一,一块多钱哪。(CCL 语料库·1982年北京话调查资料)——辆

(35)里面盖了一个房子,一个平房。…………然后养了十个狗。各个不同的方位全都有狗。每个狗都被关在铁笼子里边。(张抗抗《百家讲坛·写作与生活的关系》)——座、条/只

普通话中,比“个化”现象更典型的“舍小取大”表现,大概非“搞”和“抓”莫属了。台湾学者亓婷婷指出,“搞”和“抓”这两个动词在大陆普通话中使用范围相当广泛,从抽象的权柄、劳动,到具体实物,都可一贯使用¹⁴。这无疑就是指用更具包容性、表示泛化、抽象动作义的动词“搞”和“抓”来取代具体语境中使用的具体动词。

特别是“搞”,号称“万能动词”,在“搞关系、搞权术、搞研究、搞农业、搞语法”中,大致分别相当于“拉、玩(弄)、做、从事、研究”等,我们对此曾经作过专门讨论¹⁵。以下再以讨论不多的“抓”为例,对此作进一步说明。

《现汉》中,“抓”列出一个“加强力量做(某事)、管(某方面)”义⁵。可以认为,此义的“抓”就是一个大词,具有上引开文所说的功能,在当下的“政治/工作语言”中极为常用。例如:

(36)全州党员干部职工积极下沉,把“问需于民”抓细抓小,把“服务为民”抓紧抓实,把“永久惠民”抓常抓长。(《贵州日报》2021 –12-03)

(37)严格落实“一把手”领办制度,带动形成了主要领导亲自抓、分管领导牵头抓、责任处室具体抓、综合部门协同抓的工作机制。(《内蒙古日报》2021-12-07)

(38)各地党委政府抓农业稳基础、抓工业保增长、抓三产促消费、抓项目攒后劲、抓县域强支撑、抓安全促稳定。(《黑龙江日报》2021 –12-30)

以上各例中的“抓”在表义上具有非单一性,这一点首先可以从与之相对使用的其他单音节动词来了解和认识。例如:

(39)全面覆盖就是坚持有形覆盖和有效覆盖相统一,既抓“关键少数”,又管“绝大多数”。(中国共产党新闻网2021 – 11-04)

上引《现汉》释义中“加强力量做”和“管”并列,首先就说明此词兼有此二义,而上例“既抓”与“又管”互用,正是最好的证明。

(40)我们党团结带领人民干革命、搞建设、抓改革,目的都是为了让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人民日报》2021-12-09)

此例中“干”“搞”和“抓”可以互换,三者同义。在现实的使用中,“抓革命”虽然已不常见(“文革”及以前极为常用),但“抓建设”却比较多见。

以下各例中,“抓”也都有具体语境中相对应的同义词:

(41)“十三五”时期我国自然资源领域抓生态、促经济、保民生,三管齐下助力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新华网 2021-10-30)

(42)大安市着眼群众“急难愁盼”问题,抓治理、强服务、解难题,切实把党史学习教育转化成为民服务的成果。(《吉林日报》2021 -11-08)

(43)我省从“保基本、抓源头、重预防”入手,大力做好出生缺陷综合防控项目、适龄女生 HPV 疫苗免费接种工作等民生实事。(《南方日报》2021-11-09)

(44)从抓公款购买月饼、公款购买贺卡到纠治“舌尖上的浪费”“车轮上的铺张”……(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2021 – 11 – 10)

(45)破瓶颈:抓“硬核”攻“关键”(新华网 2021 – 12 – 20)

以上各例中,“抓”与加下划线的词大致都可以互换,比如例(44)的“纠治”,例(45)的“攻”等,而这也说明它们的意思基本相同。这样,如果把以上与“抓”基本相当的词放在一起,大致可以得到此词主要的表义和使用范围¹⁶。

在通常情况下,“抓”并未与上述相对应各词共现,此时大致就可以认为是“舍小取大”,而在具体理解时往往可以结合语境(主要是其所带宾语)按上述表义范围进行“还原”。例如:

(46)分管区领导半月一调度、一月一通报,具体抓、抓具体、全程抓。(《黑龙江日报》2021-12-17)

(47)以“节点”为“考点”,扛起抓作风抓纪律的政治责任,聚焦“关键少数”,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人民日报》2021-12-28)

(48)通过采取有效措施,进一步把理论武装工作抓常抓深抓实。(《学习时报》2021-12-29)

(49)只有拧紧螺丝、上紧发条,抓反复、反复抓,才能不断巩固落实八项规定的成果。(人民网2021 – 12 – 29)

有时,“抓”所表达的意思更加复杂,而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我们在上述归纳中提到的“不确定性或模糊性”。例如:

(50)贺华作为新任靖边县委书记,也很想抓几个大生产的模范典型人物,大张旗鼓地予以宣传。(《解放军报》2021-11-02)

按,此例中的“抓”固然可以还原为“培养”,但是如果按“发现”“选拔”等来理解,大概也相去不远。

上文提及,“抓”主要在“政治/工作语言”中使用,其实除此之外它也在一定程度上“超范围”使用。例如:

(51)缺铁性贫血该怎么补铁?专家:吃药食补两手抓。(人民网 2021 -12-31)

在当代普通话中,“舍小取大”现象似乎更加常见。除自源性用例外,也有不少是他源性的,后者如音译词“拜拜”的意义发展及使用情况,就很有典型性。《新词语大词典》对此词的释义为:“①再见。②引申指与人断绝关系,中断交往。③不再参与某事。④不再使用原有的东西。”¹⁷此外,它还有“告别、离开或结束(某种关系、交往、过程或某个时段)、消失”等义¹⁸。其实,所有这些意义都可以看作一个“基义”下的“语境义”,而这也就等于说,是以“拜拜”取代了具体表示某一意义的词。

直到现在,这些意义大多还在使用,例如:

(52)不应鼓励孕妇喝咖啡,如果准妈妈决定暂时跟咖啡拜拜也应该支持。(《北京青年报》2018-10-13)

(53)火箭少女101 成团6个月以来不断活跃在大众视野,而《横冲直撞20岁》的录制环境不仅要“拜拜甜甜圈珍珠奶茶方便面”还要“拜拜手机 wifi 朋友圈”。(环球网 2018-12-03)

(54)食物不乱吃,晚上不熬夜,水果和蔬菜,营养要全面。每天多喝水,运动不偷懒,增强抵抗力,疾病全拜拜。(人民网 2020-02-17)

(55)赛麟老板跑路,博郡停摆,拜腾“拜拜”……………今年以来,造车新势力淘汰赛明显加速。(《经济日报》2020-07-31)

(56)健康吃,开心动,就能跟胖嘟嘟说拜拜了。(新华网 2020-09-14)

(57)向2021年拜拜,向 2022 年招手(网易新闻2022-01-02)

类似的外来词或受外来词影响而产生的“舍小取大”现象并非个案。再如,沈怀兴对一组以当代新词“酷”(系英语 cool 一词的音译)为研究对象的论文中所开列的此词意义进行归纳,一共得到46个不同的意义¹⁹,其实也属上述语境义。因此,此词具有如此之多的意义,也是“舍小取大”现象的一个典型案例。

总之,按华语“舍小取大”现象来“套”普通话,我们确实能够看到,后者中也有一些前者较少甚至所没有的同类现象,而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普通话自身的特色。

三、由“舍小取大”现象看华语及其研究与普通话研究的关系

笔者认为,由华语“舍小取大”现象及其研究,可以反观甚至反哺普通话研究。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大致可以从以下2个角度来说明和理解。

1.华语是观察普通话的重要窗口,进而可以对普通话中同样存在的相关问题展开调查研究。笔者认为,研究华语,考察其与普通话的差异,始终应有2个立足点,而这也反映了我们从事华语研究的双重目标:(1)由普通话看华语。(2)由华语看普通话。目前,一般的研究多为前者,而我们曾经专门撰文讨论后者,提出普通话研究的国语/华语视角问题,认为这一视角对普通话及其研究(包括共时与历时两个方面)而言非常重要²⁰。就华语的“舍小取大”系列研究(该系列由9篇论文构成)而言,我们立足于华语与普通话的差异来观察和讨论该现象,针对的是那些与普通话有所不同的表现。研究结果显示,由华语的独特表现,一方面可以了解和认识其特点,另一方面也可以观察和了解普通话的某些特点及表现。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华语“舍小取大”现象是观察普通话的一个很好的窗口,既可以求同,也可以求异,并由此得出不同的认识。

比如“贡献”一词,在华语中的使用范围较广,在具体的语境中往往与不同的动词相当,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大词。例如:

(58)峇眼国阵青年团责问林冠英10年来在峇眼选区贡献些什么,为选民做了些什么。

(59)在中国夺下的8个超级系列赛单项冠军中,混双年轻组合鲁恺/黄雅琼(3 次夺冠)和郑思维/陈清晨(2次夺冠)联手贡献5个冠军,男单名将林丹、男双新秀李俊慧/刘雨辰和女双小将陈清晨/贾一凡也各得一冠。

以上2例中,例(58)“贡献些什么”与“做了些什么”基本属于互文,二者表达的意思无甚差别;例(59)中的“贡献”大致与句中出现的“夺下”“夺”“得”意思相同。

以下各例中,“贡献”大致都可以看作取代了表示某一具体意义的其他词:

(60)他进一步指出,服务业为我国总投资额的最大贡献领域,服务业共为我国贡献了 617亿令吉,或总投资额的 54.4%,其次为工业,贡献了 495 亿令吉,或总投资额的 43.6%,以及种植及原产业,贡献23 亿令吉,或总投资额的2%。

(61)廖莫宜表示,国能计划在2025年,将绿色能源发电的贡献比重,从目前的280 兆瓦,提升至1700 兆瓦。——占、占有

(62)今年的大马运动会,槟城武术队总共赢得3面金牌、4面银牌和4面铜牌,该院就为槟州贡献了1金3银3铜的奖牌。——夺得

(63)美国总统特朗普周二将于联合国发表上任后首次演说,此前他扬言要砍削美国对联合国贡献的经费。——支付/缴纳

(64)在2019年联邦政府预期税收为2618亿令吉,当中包括国油贡献的一次性红利 300亿令吉。——上缴

笔者认为,例60–64 中“贡献”用的是外来移植义²¹,即对英语 contribute(汉译为“贡献”)2个义项的直接借用。根据《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contribute 在做动词时有“给某物,尤其是金钱或物品,以帮助实现或提供某物”以及“增加、改善或添加到某物”等义²²。例如:

(65) In 1875 Great Britain contributed ap-proximately one – half of the world’s supply, the U-nited States one - sixth, and Germany one - eighth. (The Times. Apr. 30, 1913)——1875年,英国贡献了世界供应的一半左右,美国贡献了六分之一,德国贡献了八分之一。

(66) Solar energy to contribute 3% to Europe-an energy consumption by year 2000. (Vacuum.volume 29, Issue3,1979)——到2000年太阳能将为欧洲的能源消费贡献3% ²³。

《现汉》中“贡献”一词的释义为:“①拿出物资、力量、经验等献给国家或公众。②对国家或公众所做的有益的事。”⁵受华语上引用例的启发,我们也对当代普通话中此词的意义和用法进行观察,结果也发现一些超出上述释义范围的用例。如:

(67)深度参与全球气候治理进程,我国贡献了全球1/4 新增绿色植被面积。(人民网 2021 -12-31)

(68)国内核心篮球人口达到约7610万,对场地要求较低的三人篮球项目贡献了其中相当一部分比例。(中国新闻网2022-01-01)

(69)2021年1至11月,科兴中维、国药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两家新冠疫苗生产企业累计贡献产值超过2300亿元。(新华社2022-01-06)

此义的“贡献”还经常用于构词,其中最为常见的是“贡献率”。例如:

(70)今年前三季度,中国服务业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为54.2%,成为经济稳定增长的重要基础。(新华网 2021 - 12 -31)

如果与华语比较,普通话的上述用法在相同的基础上可能还有以下2点不同²⁴:(1)使用数量与范围不及华语。(2)表义丰富程度不如华语。我们认为,循着这一线索,完全可以对当代普通话“贡献”一词的用法发展变化及其来源等进行调查分析,从而形成一项很有意义和价值的研究。

就求异而言,我们在此前的研究中,已经用比较充分的事实证明,华语“舍小取大”现象主要有三大来源⁸:(1)受其他民族语言(主要是英语)的影响。(2)受当地主要方言的影响。(3)继承和沿续早期国语的用法。此外,这一现象的大量产生,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这就是华语学习的不完整,上引郭熙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²⁵,而我们对此也作过阐述¹。由以上几点,一方面能够比较充分地反映华语特点及其与普通话的差异²⁵;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普通话相对较少受到前述几种因素的影响,而这才是造成其与华语差异的根本原因,由此也反映了其自身的特点。

除了单纯的“同”与“异”外,华语与普通话之间往往还存在更为复杂的情况,这就是同中之异及异中之同,而借由华语也可以对此产生新的认识。比如,本研究的调查显示,普通话虽然基本没有华语中普遍存在的那些“舍小取大”用例,但是也有极具个性特点的同类表现。据我们初步观察,这些现象与华语至少有2点比较明显的差异²⁴:(1)涉及的词语数量及覆盖范围不及华语。(2)多具有通俗化与口语化的色彩。²⁴

2.华语研究是普通话研究的重要参照。普通话研究需要不同的参照物及参照点,而华语研究无疑是其中的重要一个²⁶。目前,华语研究方兴未艾,相关成果日渐增多,因此不但有可能,而且有必要由此反观、反哺普通话研究,从而使前者发挥更多、更大的“溢出”效应。以下举3个例子对此进行说明。

其一,本研究由华语“舍小取大”现象反观普通话,结果发现这一现象在后者中也是一种客观存在,值得进行深入、全面、细致地研究,而其基本目标是弄清以下问题:普通话中有哪些词属于大词(包括固定性的和语篇性的),它们经常取代哪些小词?“舍小取大”现象在多大范围内发生,其具体的影响或促生原因有哪些?普通话“舍小取大”现象与华语有哪些差异,应怎样认识它们?华语“舍小取大”现象往往可以理出一条动态发展的线索与脉络,普通话中是否也是如此,具体表现如何?如果没有对华语该现象的研究,自然也就不会从这一角度观察普通话,也就不会提出以上问题。

其二,在本系列的研究中,我们曾经梳理华语个体量词“个”的泛用情况及其来源,结果显示,这一现象来自早期国语,很多具体用例都是直接对应的。由此来看普通话中的上述“个化”现象,我们也会产生一些新的认识⁸:(1)其来源同样也是在一定程度上沿续了早期国语的同一用法。(2)具体表现及特点,比如相对于华语,它的继承性相对弱一些,具体表现就是使用范围不及华语,用例数量也相对少一些。(3)对它的“定性”与“定位”;也属于只有相对性而没有绝对性的“舍小取大”,即只在一定范围内发生,而不可能完全取代其他具体量词。

其三,在本系列的研究中,我们曾借由华语“舍小取大”现象来观察《全球华语大词典》立条释义等方面存在的问题。比如,指出其漏收华语中十分常见且意义丰富的“来到”一词²⁷,而由此回头看当代普通话,其实它也已经成词使用,但是《现汉》各版也均未作为词条收录。

如果我们以所述动作的“实”与“虚”为判定成词与否的标准,那么以下用例中的“来到”都应该视之为词:

(71)世界经济危机和美国遇到的困难增强了中国人这样的观念:亚太地区力量重新平衡的时候来到了。(《环球时报》2009-01-15)

(72)RCEP 磋商已经来到最后阶段。(《人民日报》海外版2018-11-24)

(73)已经连续3年向世界交出亮眼成绩单之后,进博会来到了第四年。(《中国经济周刊》2021-11-15)

《现代汉语规范词典》从2004年第1版起,就把“来到”列为词条,义项一为“从别处到达这里”,义项二为“实现;到达(某一目标)”²⁸,基本反映了其在当代普通话中的语用实际。

四、结语

以“晋升”一词为例,对华语中比较普遍存在的“舍小取大”现象进行了具体说明,然后由此反观普通话,列举若干现象证明后者中也有不少类似的现象。在此基础上,讨论了本研究的核心论题:由“舍小取大”现象看华语及其研究与普通话研究的关系,基本结论是华语是观察普通话的重要窗口,华语研究是普通话研究的重要参照。

本研究旨在强调以往相关研究中人们不甚注意甚至有所忽略的一个方面:华语研究如何反哺普通话研究以及普通话研究怎样借力华语研究。我们的最终目标和诉求是达成“双赢”局面:就华语研究而言,是实现其效益的最大化;就普通话来说,则是找到一个外部的观察窗口以及创新研究的启发因素和推动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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