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化华语”视角下的华语“是时候VP”句研究

[摘要] 文章在“欧化华语”视角下,分别从一般使用状况及与普通话的主要差异两个方面,描写、分析了华语“是时候VP”句在华语与普通话中的一般表现及二者的主要差异;在此基础上分别讨论了该句式的来源及产生时间、其所反映的华语共性特征,以及由该句式的具体表现来看“欧化华语”所得出的认识:它的提出具有事实依据,对于华语研究来说也是一个具有相当丰富学术内涵的重要概念。

[关键词] 华语;普通话;欧化华语;“是时候VP”句

引言

所谓“是时候 VP”句,就是像“是时候离开了”“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这样的句子,现在无论华语还是普通话中,这样的句子都时能见到,但是以往的关注却很不够。其实,这一句子形式非常值得从不同角度进行探究,而本文就试图做这样的工作,探究的角度主要是“欧化”。

本文作者曾于汉语欧化研究百年之际,撰文进行回顾总结,在此基础上提出并讨论了相互对待的九组概念,试图以此来发现与分析以往研究的不足,进而明确今后应当努力的方向与目标。¹九组概念中,包括普通话欧化与国语/华语欧化,前者即一般所说的“汉语欧化”,而后者则是普通话圈以外的我国台港澳国语圈以及海外华语圈的欧化状况及其表现。²文中围绕为什么要提出这组概念及其对欧化研究有何裨益两个问题,进行了初步的讨论。后来,我们又就“欧化华语”进行讨论,主要围绕华语与普通话不同的欧化表现,从欧化程度、欧化方式、欧化阶段与欧化来源差异等四个方面展开。此外,文章也阐述了欧化华语研究的意义和价值;对华语而言,主要表现在作为一项重要的常规研究内容和建立一个恒常的观察视角两个方面;对普通话研究而言,则主要在于可以由前者来观察与思考后者中同类欧化现象的“来龙去脉”,即其来源、现状以及将来可能的发展方向。³

客观地说,欧化华语概念具有比较丰富的內涵,因而极有研究意义和价值,但是到目前为止它基本还只是一个纸上的概念,还没有真正成为一个研究话题或一项重要研究内容,因而与之直接、密切相关的研究成果极其少见,所以这方面亟待填补和加强。本文就以华语“是时候 VP”句为例,来进行初步的尝试,以此证明这一研究的可行性、必要性,及其所具有的丰富内涵。

我们立足于马来西亚华语,在当地近五年的《光华日报》《亚洲时报》《华侨日报》《光明日报》以及“e南洋”华文网进行调查,共得到300个用例,本文就以此为对象进行分析。为了与普通话进行对比,我们也搜集了《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等报纸同一时间段的300个用例。⁴下文中,为了行文简省,凡出自上述华语300句的用例均不标具体出处及时间,而其他用例的出处与时间则不作省略。

一、华语“是时候 VP”句的一般使用状况

本节中,我们从以下几个方面对华语“是时候 VP”句进行梳理和分析。

1. 句型分布

所谓句型,就是句子的结构类型或格局,一般的划分是单句和复句,而前者又再分为主谓句和非主谓句。“是时候VP”句虽然可以用于复句之中,但它本身并不能构成复句,所以我们只在单句的范围内进行讨论。

总体而言,“是时候 VP”句涵盖了主谓句和非主谓句,而以后者为多。

非主谓句即一般所说的无主句,这样的用例如:

(1) 已踏入10月,是时候要好好奖励自己,可以好好为年终旅行计划一下。

(2) 东京是微差输给巴塞尔,错过了一次为2020年东京奥运会进行测试的机会,而曼谷拥有很好的硬体设施,是时候让久违羽球大赛的他们证明主办能力。

除标题以外,“是时候+ VP”句一般不孤立使用,通常是作为更大单位的一部分,主要是句子成分或复句中的分句;就其本身而言,既可以不前加任何修饰语,如以上二例;也可以前加时间类修饰语,如以下二例:

(3) 如今是时候让希联明白,华社的选票未必理所当然投给他们。

(4) 因此,已是时候兑现这些承诺。

例(4)中的“已”常与“是时候”相邻共现,二者实际上已经作为一个韵律词使用。与此类似的还有副词“也”等,“也是时候 VP”的用例也比较常见,如:

(5) 我想,也是时候可以来谈谈我的版本了。

除此之外,比较常见的修饰语还有一个能愿动词“(应)该”。例如:

(6) 亚洲地区也该是时候要拥抱一个能够容纳所有人的婚姻定义。

(7) 现在应该是时候回来大马,为国家作出贡献。

另外,一般情况下,“是时候”与“VP”之间都是没有语音停顿的,但也有一些在二者之间加逗号的用例,如:

(8) 是时候,由联邦法院首席主簿官来领导本身司法官员的服务。

(9) 她指出,现在是时候,人民出来表达是否可以接受这种逼走议员的手法。

与非主谓句相对的就是主谓句了,这样的用例如:

(10) 为迎合众多旅客莅湖,斗湖机场是时候提升为国际机场。

按,此例是一篇报道的正文,而同文的标题则取以下形式:

(11) 主持游戏嘉年华开幕 尼占:旅客与日俱增 是时候提升斗湖机场

以上二例显示,“斗湖机场是时候提升”与“是时候提升斗湖机场”具有完全的可变换关系,后者只是因为标题简约的要求或限制,而略掉了前例中的“为国际机场”。上述对比说明,主谓句与非主谓句的“是时候 VP”并无实质性的区别,二者往往只是表达时选择的不同。

以下二例之间也有可变换关系:

(12) 现在大家是时候把专注力放在工作或学业上了,好好为新一年作打拼。

(13) 目前是时候大家勇往直前,打造一个拥有辉煌未来的马来西亚。

后一例由主谓词组充当 VP,这样的形式非常具有华语特点,我们将在下文继续讨论。

主谓句的用例还有不少,其中有的主语比较复杂,例如:

(14) 作为纳闽标志性建筑物的纳闽金融广场正是时候来提升它的吸引力,以便将来成为国内外游客必定到访及购物的场所。

(15) 大马、印尼、汶莱和菲律宾已是时候探讨联合海事巡逻行动的可行性,降低苏禄海域的风险。

与一般句子的主语一样,如果比较复杂,或者出于舒缓语气等方面的考虑,其后也可以有一停顿,但是并不多见。例如:

(16) 拿笃因州议员,县议员,甲必丹等相关人士,是时候加以行动,设法处理,以免衍生更多的治安问题。

(17) 随着第二季新歌声比赛的落幕,六年二班全体学员正式毕业,而我这个导师,是时候要休息一下了。

2. 功能分布

这里指的是“是时候 VP”句的语法功能,具体而言主要有两种:一是独立成句,二是做句子成分。第一种情况前举用例中已有不少,而“是时候VP”用于主谓句中则属于第二种情况。另外,属于第二种情况的还有另外一种形式,这就是做句子的宾语或宾语的一部分,以下主要就此举例说明。

有人就普通话的使用情况指出,这种用法的“是时候”也是表明说话时是做某事的时间了,似乎也有说话时应该做某事了的意思,更像是一种观点、看法、决定、建议或要求之类,因此前面有时会有“认为”“觉得”等词。⁵华语的情况也是如此,而“是时候VP”正是做“认为、觉得”等的宾语,其中以“认为”最为多见。例如:

(18) 因此,我们认为现在是时候沙闽中总召开特别会员大会拟定相关方针。

“觉得”的用例也相对较多,例如:

(19) 如今我们觉得是时候让其他华团组织加进来,壮大华总。

此外,比较常见的引出“是时候 VP”的,还有“呼吁”一词,均取“呼吁 + 主语 + 是时候 VP”形式,较有华语特色。例如:

(20) 沙巴独立之父敦马士达华之子拿督巴达鲁丁昨天呼吁沙巴人民是时候舍弃无法捍卫州民权益的朝野政党领袖,让“新血”领袖取而代之。

另外,还有一些能够带“是时候 VP”宾语的动词,基本都具有[+主观][+表示]之类的语义特征,例如:

(21) 我相信是时候大马防范罪案基金会与相关单位合作,包括国家银行及大马证券委员会,努力提高防范电子金融欺骗罪行。

(22) 谢守钦强调,是时候改善和调整工作态度。

(23) 总检察署建议政府是时候修改 1972年官方机密法令,重新检讨该法令下的刑罚。

(24) 在巴控克区首府穆扎法拉巴德演讲,声称“是时候给莫迪一点教训了”。

(25) 州农业及食品工业部长拿督王鸿俊昨日透露,是时候把亚庇打造成“美食城”,以促销沙巴。

3. 句类分布

句类即句子的语气分类,包括陈述、疑问、祈使、感叹四种,“是时候 VP”句可以表示祈使,也可以用于陈述,以下分别进行讨论。

我们首先讨论祈使句。

晁代金指出,“是时候+VP”句表示应该做某事了,可以说是一种看法、观点或建议;⁶而唐正大认为,该句式以表达道义情态和建议类言语行为为主。⁷这里的“应该做某事”以及“建议”及“建议类言语行为”,实际上都指向了祈使,即建议受话者应该做某事,由此我们才认为“是时候VP”句中有很多可以归为祈使句。

这样的用例如:

(26) 沙巴人不能再这样步步退让下去,把礼让成为人家的理所当然,把容忍变成别人家眼中的懦夫,是时候勇敢地站起来,向不应该或不对的事说“不”。

按一般的理解,此句表示的意思是“是勇敢地站起来,向不应该或不对的事说‘不’的时候了”,而它的实际内涵,则是号召沙巴人“勇敢地站起来,向不应该或不对的事说“不””,即表达了一个祈使句所表达的意思。

以下各例因为使用了一些相关的“标记”词语,所以祈使的意味更加明显:

(27) 因此他……………同时也呼吁华社,是时候对行动党施与压力。

(28) 因此,是时候让沙闽中总会员根据正常程序做一个决定。

(29) 其在旁的友人,马上加入劝烟行动,要这名烟民“是时候戒烟了”。

(30) 政府是时候要把人力资源部长的职位给回巫统,以便马来人的权益受维护。

以上四例中,第一例的谓语动词是“呼吁”,而“呼吁”无疑是要人们有所行动,此处即为“对行动党施与压力”,其他各例大致也应作如是观。

以下各例虽然没有出现上述相关词语,但是在具体的语境中,祈使的意味依然明显:

(31) 球迷举牌告诉温格:是时候离开。

(32) 消拯员日常工作繁重及充满挑战,是时候给予关注。

(33) 然而油价目前也回升至每桶50美元,政府经济与收入已好转,是时候撤回有关通令。

陈昌来把祈使句分为命令、禁止、请求、劝说、催促、商议、许可、号召,以及提醒、警告、威胁等共九大类十一小类,⁸“是时候 VP”祈使句大致与请求、劝说、催促、号召等比较接近,总体而言比较委婉、间接。

以下再讨论陈述句。

“是时候+VP”句有时表示一种意见和看法,此时它基本就是一个陈述句而不是祈使句了。比如,上文列举了“是时候 VP”做“认为”宾语的例子,此时它表示的就是一个陈述。这样的用例再如:

(34) 他认为是时候为沙巴带来更多不同的中华美食。

至于其他动词带“是时候 VP”宾语,不少也是如此,例如:

(35) 交往10年彼此都觉得是时候安定下来,就选在中秋节结连理。

不少句子中,“是时候 VP”是句子叙述对象的自指,此时显然不会表示祈使。例如:

(36) 他表示本身担任会长3届,是时候把棒子交给有能力的人。

(37) 那英……………发表声明明确表示:“是时候和大家伙认真说声再见了”。

另外,还有很多句子的陈述对象很宽泛或者并不清楚,或者是VP不具有动作性,此时基本也趋向于表示陈述。前者的用例如:

(38) 现在已是时候投票,让相关者的意愿得以表决。

后者的用例如:

(39) 陛下补充,在过去10年,彭州大学的毕业礼都在体育馆进行,因此认为彭州大学是时候拥有本身的毕业礼堂。

在陈述句中,“是时候 VP”主要用于肯定句,上举用例都属此类,而以下还会涉及更多此类用例;但是,也有少量用于否定句,而这也颇具华语特点,这类句子我们下文再讨论。

4. 其他分布情况

这里简单讨论两方面的分布情况。

一是句末语气助词“了”在“是时候VP”句中的分布。普通话中,该句式多以“了”煞尾,所以有的研究就以“是时候 VP了”指称;⁷华语的情况则有所不同:以不用“了”为常。在我们搜集到的300个华语用例中,以“了”煞尾的仅有38例,占总数的约12.7%;而300个普通话用例中,则有256个以“了”煞尾,占比85.3%。

以下都是不用“了”的常见用例:

(40) 人民公正党副主席祖莱达强调,该党内部纠纷是时候平息,无需他人来搬弄是非。

(41) 一直到弟弟结婚,婆婆说我是时候找一个伴,因此才开始使用App。

(42) 但是现在是时候收回这个国席,是时候让巫统发展这个地方。

最后一例并列的两个“是时候 VP”句均未使用“了”,而以下一例则一用一不用:

(43) 我认为,中庸人士是时候站出来了,是时候由中庸人士成为英雄。

以上数字和事实说明,在华语“是时候VP”句中,“了”只是一个不太常用的可有成分,它的使用与否,有很大的自由度甚至随意性。

二是“是时候 VP”句的语体分布。对于普通话中的一般情况,晁代金给出以下分析:“从收集到的语料来看,这种用法主要出现在报刊、网络中,在报道国外的新闻时常常会用到这种用法,特别是在引述一些人说的话时常常会这么翻译,而在文学作品中却极为少见。”⁶以上观察与华语的情况十分相符。现在一般的共识是,普通话“是时候VP”句来自英语,但是基本忽略了一个事实:它并非普通话用户首创,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下文讨论。这里要说的是,正因为有上述直接、间接关系,所以晁文描述的情况才会与与华语高度一致,特别是在语体分布方面,即带有一定的口语性。笔者曾就此询问厦门大学马来西亚分校中文系语言专业的研究生梁同学(当地华人),她说“是时候 VP”句她常说,但是一般不会这样写,因为觉得“不太正式”。

我们所见,大量的“是时候 VP”句用于直接或间接引语中。除前已见之者外,前者的用例再如:

(44) 他又说:“是时候了,墨西哥应该在美国协助下对贩毒集团开战,让他们从地表上消失。”

(45) 他说,是时候马来西亚为重生作出奋斗的开端,为更伟大的马来西亚奋斗,因为全民有权享受上苍赋予大家的每一个美好事物。

后者的用例如:

(46) 达祖武鲁认为大臣逼宫风波,是时候有所定案。

(47) 他也呼吁选民,是时候让国阵重夺丹绒比艾国席,打下漂亮的胜战。

在出自《光华日报》的42 个用例中,有41 个均是如此,这说明“是时候 VP”句基本属于“记言”的句子形式。

二、华语“是时候 VP”句与普通话的主要差异

以上主要从“分布”的角度,对华语“是时候 VP”句的一般使用情况进行了梳理,其中基本情况与普通话比较一致,但是也有一些差异,比如“了”的共现与否,二者就有非常大的数量差异。

除此之外,华语“是时候 VP”句还与普通话在其他一些方面表现出重要差异,由此反映了各自的使用特点,本节就此进行讨论。

华语与普通话“是时候VP”句的最大差异,同VP的构成情况,二者的构成材料和类型均有以下三种:动词、动词性词组和小句,但是各种类型的分布情部却有很大的不同。比如,动词单独充当 VP 的用例,华语少于普通话,二者的比例是18:30。但是,二者更大的差异来自词组和小句,特别是后者,以下就这两类进行举例说明。

1. 词组充当 VP的差异

华语与普通话中,在多数情况下,VP 都是由词组充当的,具体类型主要是述宾、状中词组,此外还有述补以及兼语、连谓词组等。华、普之间的不同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类型差异,二是复杂程度差异。

在类型上,有两种词组的使用数量远多于普通话:一是并列词组,二是主谓词组。

华语中,并列词组充当 VP 的用例与普通话之比是 23:3,并且多用连词连接,而这样的用例普通话中却几乎没有,因此极具华语特色。例如:

(48) 如今是时候翻新舞台及安装冷气设备。

(49) 政府面对石油收入锐减,是时候要当机立断与采取许多抢救经济措施。

(50) 该机构旗下共有8家子公司,是时候重组并返回正轨。

(51) 毕竟是时候提升各部门机构的技能和进一步提升诚信。

(52) 他和家人觉得是时候在此透露和表扬他这项善举以及感谢他对先父的肯定及认同。

最后一例比较复杂:用“以及”连接并列的两项,而两项之中各有一个并列词组分别做述语和谓语中心语。

华语中,另一种与普通话形成鲜明数量对比的现象是主谓词组充当 VP,二者数量之比为12:2。这样的用例前已出现,再如:

(53) 舒尔茨表示,现在是时候美国为他们做点事。

(54) 如今是时候州政府全面投身石油及天然气工业。

以上是比较简单的用例,而以下用例则比较复杂:

(55) 如今也是时候联邦政府扶持东马港口成长为另一个对接区域及国际的大型港口。

(56) 我们时常被邻国的不负责任份子所挑战,是时候我们要团结一致加入后备军作为后盾。

(57) 我相信是时候大马防范罪案基金会与相关单位合作,包括国家银行及大马证券委员会,努力提高防范电子金融欺骗罪行。

此外,还有个别受事主语的用例:

(58) 宽带比柬越慢3倍 用戶称是时候网速大改革

以下讨论 VP复杂性的问题。基本的情况是,同样类型的VP,华语往往取比普通话复杂的形式,下面以述宾词组为例进行说明。

复杂性表现之一来自状语。例如:

(59) 政府是时候顺着榴槤经济的发展趋势,把劳勿打造成为榴槤旅游中心。

(60) 党顾问拿督斯里安华依布拉欣…………公开承诺,表明已是时候根据当下演变,秉持尊重一九六三年大马协议的精神检讨沙巴州宪法。

复杂性表现之二来自宾语,主要是谓词性宾语。例如:

(61) 联邦政府是时候先兑现沙巴及砂拉越在1963年马来西亚协议下作为“邦”而不是“州”的地位。

(62) 现在是时候需严正考虑应否逐渐从族基政治转移至真正反映多元种族的政治,从种族基础的政策,逐渐转向至以需求为主的政策。

复杂性表现之三同时来自述语和宾语。例如:

(63) 捍卫回教团结之际,各造是时候公开、坦率及诚实地讨论各造之间一直存在的问题。

(64) 他认为现在是时候更进一步地探讨和研究,如何将双边的贸易和投资合作扩大到其他领域去,包括在房地产业、旅游业、农业等的投资及合作。

2. 小句充当 VP 的差异

小句是不具有语气的句子,⁹ 所以,当一个复句在“是时候 VP”句中充当VP,它也就推动了自己的语气,从而成为一个复句性小句。华语中,复句小句充当VP的用例比较常见,而普通话中却几乎没有,由此就构成二者之间非常明显的差异。

最为常见的是一重复句小句,以联合型最为多见,具体又表示不同的关系。例如:

(65) 现在是时候把政府顾问理事会和体制改革委员会的报告,以白皮书形式提呈国会,并交由拿督斯里安华领导的体制改革与施政核心小组研究。

(66) 目前是时候以各种成功案例吸引更多人加入这行业,同时指导财务规划师如何有效为客户服务。

(67) 总检察署建议政府是时候修改1972年官方机密法令,重新检讨该法令下的刑罚。

以上是并列关系,前两例分句间有词语连接,后一例不用连接词。

以下是顺承复句小句,分句之间有前后相继的关系。例如:

(68) 民主党中央青年团及妇女组对沙巴州政府承认统考表示全力支持,也呼吁联邦是时候兑现承诺,承认统考文凭!

(69) 是时候勇敢地站起来,向不应该或不对的事说“不”。

(70) 峇株巴辖是时候设立集中式码头,加强管理及安全管制。

以下是递进关系,后项表示更进一层的意思,常用连词“并且”连接,但用例不是特别多。如:

(71) 社团注册局是时候公布该局针对行动党展开调查的结果,并且作出一个决定。

(72) 现在也是时候加强这些合作,并且提高我们非激进化和改造活动的效率。

(73) 周董则是开心说:“是时候不再喝珍珠奶茶,还要上健身房了。”

偏正复句小句也比较常见,前后分句之间主要是目的关系。例如:

(74) 首长:是时候制定条规 管制短期出租公寓业

(75) 是时候成立一个函括所有朝野议员的特别委员会,对悬而未决的非法移民问题进行探讨以寻求解决方案。

以上例句表示积极目的,以下则是表示消极目的,用例相对少见:

(76) 目前是时候在巴士装置限速器,阻止巴士超速行驶。

除一重复句小句外,华语中还有一些 VP 由多重复句小句充当,其中比较多见的是二重复句小句。例如:

(77) 我相信是时候大马防范罪案基金会与相关单位合作,②包括国家银行及大马证券委员会,①努力提高防范电子金融欺骗罪行。

(78) 靠近加里曼丹的纳巴湾水、电供及通讯设施目前仍然落后,是时候进行提升,②包括数位通讯覆盖率、网速和上网热点区等,①惠及学校、乡村企业和社区。

(79) 如今是时候政府和政党领袖做“正确的事”,①也就是向极端分子呛声,②而非等待“沉默的大多数”先呛声。

以上三例中,前两例的第一层次是目的关系,后一例是解注关系,即后句对前句有所解释、说明、补充或总结;⁸至于第二层次,则前两例属解注关系,后一例是选择关系。

以下各例中,不同层次间的语义关系又有所不同:

(80) 因此人民是时候理性评估槟州政府的表现, ①并给民政党一个机会监督州政府, ②把最好的利益带给槟民。

————第一层属并列,第二层表目的

(81) 由于山打根目前正处于炎热干燥天气,是时候让人们更负责任,①并发挥他们的合作精神,②保持城镇的清洁。

————第一层属并列,第二层表连贯

(82) 大马政府是时候带业者到外国,②向消费者亲身传递大马榴槤的知识、特质与文化,①通过教育工作,让消费者辨识如何吃优质的榴槤,②也对大马的榴槤有更深一层的了解和认识。

————第一层是目的关系,前一第二层目的关系,后一第二层并列关系

VP 由三重复句小句充当的用例也时能见到,如:

(83) 客家人是时候团结一致,①特别是那些事业有成、拥有事业基础的,应结合资源及对接,②甚至参与一带一路,③进一步制造商机给年轻人。

————第一层递进关系,第二层递进关系,第三层目的关系

(84) 《文汇报》早前发表社评,①主张港府是时候当机立断实施包括紧急法在內的法治手段,②有效止暴制乱、恢复秩序,③避免香港完全失控。

————第一层解注关系,第二、三层目的关系

(85) 为了迎接接下来的展销会,是时候要来管理和监督佳丽,①让佳丽们在比赛后能更进一步了解族人的传统文化活动,③及提升制作传统手工艺品的技巧,②以便能熟练地向国际展示龙古斯文化。

————第一层目的关系,第二层目的关系,第三层并列关系

我们所见,还有个别四重复句小句的用例:

(86) 国人是时候向这类国家领袖说不,②齐身捍卫国家利益, ①并提醒这些领袖,②大马是由稳固宪法建成,③他们的任务是为民服务, ④需有廉政政策。

————第一层并列关系,前一第二层并列关系,后一第二层解注关系;第三层并列关系,第四层连贯关系

3. 其他差异

除以上两个方面外,华语与普通话“是时候 VP”句还有其他一些比较明显的差异,以下主要讨论两点。

一是否定形式的有无。

在我们的对比统计中,华语否定式“是时候 VP”共12 例,而普通话中却未见一例。¹⁰这样的句子多取“(目前还)不是时候 VP”形式,其中的 VP 均为动词及动词性词组。例如:

(87) 政府没有必要推出失业保险基金,因为目前的失业率低于3%,还不是时候落实,这会增加雇主的负担。

(88) 询及亚庇新机场所在位置及是否替代现有机场时,他表示目前还不是时候公开讨论有关详情。

(89) 砂副首长丹斯里詹姆士玛欣指出,现在还不是时候去册封“拿督”头衔给甫赢得里约奥运会银牌的潘德蕾拉及张俊虹。

(90) 由此看来,这条水泥矮墙还不是时候“功成身退”。

(91) 他重申,目前案件尚在调查中仍未结案,因此还未是时候提控嫌犯上庭。

二是词汇化倾向及表现的差异。

由于很多“是时候 + VP”句用于表示祈使语气,在这一语境中,“是时候”的功能开始发生变化,产生了词汇化倾向。刘云在列举了“主语+是时候+VP”用例(如“两岸是时候联手把中华文化推向世界了。”)后,作了以下分析说明:“当其前出现复杂主语、以‘NP + 是时候 VP’这种主谓句的面貌出现时,‘是时候 VP’重新分析为偏正结构的可能性增大,这时“是时候,受其前后 NP、VP的挤压,有演变为一个占据状语位的、类副词的动宾式复合词的倾向。”¹¹

华语的使用情况显示,上述“占据状语位的、类副词的动宾式复合词的倾向”确实存在,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成为现实,并且也不限于前加主语的形式,这一点远比普通话明显和突出。

上边我们把“是时候VP”祈使句的语义概括为“建议受话者应该做某事”,而词汇化的“是时候”承载的正是此义,大致与“应该”“须(需)要”相当。

比如以下一例:

(92) 反贪会是时候醒了,不好再睡觉了。

按,此例中,“是时候”与“不好”相对,然而《现代汉语词典》《全球华语大词典》等均未收“不好”,《汉语大词典》收录,所列四个义项的最后一个是“不能”,所举书证是洪深《香稻米》第二幕的“我们不好不买外国货么?”我们认为,此例中的“不好”正为此义,而由此反观“是时候”,应为“应该”之义。

其实,在“是时候VP”句中使用“应该”的用例并不少见,如:

(93) 因此是时候政府应该重新检讨地方政府的运作。

(94) 他又说:“是时候了,墨西哥应该在美国协助下对贩毒集团开战,让他们从地表上消失。

如果说,以上二例中因为“是时候”与“应该”分开来出现于句中,因此这个位置上的“是时候”不大可能词化,那么以下二者相邻共现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95) 现在应该是时候回来大马,为国家作出贡献。

(96) 有鉴于此,市民纷纷要求市政府应该是时候认真考虑是否在一些地点,应该采用行人天桥取代更为洽当。

我们曾经撰文讨论华语词汇运用中比较多见的同义连文现象,¹²以上二例中的“应该是时候”就很像这种用法。特别是后一例,前用“应该是时候”,后用“应该”,正说明二者同义。

此外,华语词汇运用中经常还有“舍双取单”的取向,¹³比如“应该”就经常被“该”取代,而后者与“是时候”共现的用例也比较常见。例如:

(97) 亚洲地区也该是时候要拥抱一个能够容纳所有人的婚姻定义。

(98) 对于绝望的人民,是时候该以行动回应其需求。

不仅有以上这样可以颠倒顺序的相邻共现,也有以下这样连贯句子中的相对使用:

(99) 他指出,新的一年开始,新政府的蜜月也该结束了,是时候逐步实现大选承诺挽回斗湖人民对新政府的信心。

(100) 他认为此逼宫风波不该再延续,是时候有定案。

以上二例中,前句先说“也该结束了”,然后顺着往下说“是时候……………”,说明后者的意思与“该”相同;后一例则先是“不该”,然后用“是时候”,一反一正,也说明“是时候”与“该”同义。

此外,华语中还时能见到表“须要、应该”的助动词“要”与“是时候”共现,也类同于上述的同义连文。例如:

(101) 政府面对石油收入锐减,是时候要当机立断与采取许多抢救经济措施。

(102) 她表示,人民是时候要觉醒,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努力提升和发展自身的能力,为了美好的未来前进与打拼。

并且,二者也有在连贯性句子中对应使用的例子,如:

(103) 他强调,传统家电商是时候反思,并要不断提升专业。

(104) 根据纳闽区国会议员兼纳闽机构咨询委员会主席拿督诺斯曼表示:纳闽机构是在25年后计划重估土地及产业价而于明年推出新的征稅率,惟他认同向纳闽机构要求不是时候及不要大幅度增加门牌税。

以上二例中,前例前用“是时候”,后用“要”,并在两句之间以“并”连接。后例中,“不是时候”等做了“要求”的宾语,因此前者无论如何也不能按“传统”的意思来理解了,因为“要求不是时候大幅度增加门牌稅”语义不通;文中用并列连词“及”把“不是时候”与“不要”连接起来,一方面属于反复强调,另一方面也说明“不是时候”在这里表达了与“不要”相似的意思,即“不该及不要”。

如果对华语与普通话“是时候 VP”句的具体面貌作一归纳总结的话,二者之间无疑是“有同有异”,但是,与人们把二者之间很多现象描述为“大同小异”略有不同,这里的“同”固然明显,而“异”也比较突出,既包括有无之别,也包括多少之别,而个中原因也很值得探究。

三、对华语“是时候VP”句的几点认识

上述华、普之间无论相同还是不同之处,均所来有自,而在对此有所了解,则应先解决几个对“是时候VP”句的认识问题。

1. “是时候VP”句的来源及产生时间

我们目前能够看到的最早对“是时候 VP”句的记录,是石定栩、朱志瑜在2000年讨论英语对香港书面语的影响时所举的一组用例,¹⁴文中明确指出,其所使用的语料是从1998年9月至11月香港三份影响较大的日报即《星岛日报》《东方日报》《明报》收集的实例,认为这是仿照英语“It’s time to do something.”这一句型造出来的汉语句子。由此提供的信息是:第一,“是时候 VP”句有可能最先产生于香港;第二,至少到上世纪末的1998年,这一句式就产生了。

不过,据我们初步了解,“是时候 VP”句可能并非首先产生于香港,而其产生时间也要早于1998年。比如,我们利用台湾的“联合新闻网”进行调查,¹⁵看到的最早用例出现于1956年,即:

(105) 赫斯脫报团的纽约美国人报,顷主张立刻中止对南斯拉夫的继续援助,……………“现在正是时候把我们视南斯拉夫潜在的盟友的噩梦结束了……………”(《联合报》1956. 6. 24)

按,此例文头标明“中央社纽约廿二日专电”,例中援引《美国人报》的“主张”,加引号部分应该是对原话的直接翻译,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直译”原文而“造”出来的形式,而这或许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上引石定栩、朱志瑜结论的正确性。

目前我们所见,台湾媒体中再次出现“是时候 VP”句,是18年后的1974年,即以下一例:

(106) 我们相信这可能不只是台北而已,其他大城市如基隆、台中、台南、高雄迟早也要面临这问题,所以现在该是时候来考虑以新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联合报》1974. 6. 14)

此例也能从一个侧面证明石定栩、朱志瑜结论的正确性:包含该例的文章开头标明“【徐小桦 寄自美国衣阿华】”,说明本文大致是来自美国的读者来信,而文中出现“是时候 VP”句,就直接把它与英语及英语的影响联系了起来。

此后,这样的用例也断断续续偶能见到,例如:

(107) 一个小时的车程,人人垂头丧气。桑坦拿表示将回南部农场去。苏古迪斯认为是时候回去研究医学了。(《联合报》1986. 9. 8)

(108) 我想,现在也是时候出声了,这些日子以来,整整半年,我都在扮演一个沉默的角色。(《民生报》1990. 8. 24)

(109) 钟淑慧笑着说:“他改了很多,我们觉得是时候结婚了。”(同上1995. 11. 8)

现在所见的香港最早用例是1982年的,即以下一例:¹⁶

(110) 长青社认为是时候制订清洁能源政策。(《工商晚报》1982. 8. 9)

在差不多10年之后,才又偶见新的用例:

(111) 叶敬平同情跳楼小学生称是时候检讨教师操守 (《华侨日报》1991. 3. 12)

按,以上是该报道的标题,正文中还有“他认为是时候检讨教师质量及教师之专业操守,以及教师守则”,即该形式在同一报道中使用两次,标题采用比较简约的形式,而正文的VP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述宾词组。

根据对香港“慧科新闻搜索数据库”的搜索,当地“是时候 VP”用例比较集中地出现在 1997 年以后,例如:¹⁷

(112) 对此,范徐丽泰引述钱其琛的话说,理解临立会的工作紧迫,并认为这方面的工作是时候开始进行了。(《大公报》1997. 4. 12)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新加坡报纸上也开始出现这样的用例,如:¹⁸

(113) 是时候离开了!即使这份工原本适合你,但你发展得太快,这份工再赶不上你了。(《联合早报》1994. 3. 25)

(114) 这段话的内容大意是说:“喜剧演员向来都没有得到他们应享有的尊敬,有鉴于此,我们认为是时候要力挽此局面……………”。(同上 1994.5.1)

后例也透露了一些“是时候VP”句的来源信息:前文中,作者提及看到一卷美国电视节目的录像带,其中节目司仪在开场的一段话令作者感动万分、感触良多,然后就是此例第一句的“这段话的內容大意是说”。这说明,下边引语中的内容是对英语原话的翻译,而这句原话中应该包括“It’s time to……………”。

简单梳理一下现有材料,如果把台湾《联合报》1956年的用例看作偶然性使用的话,“是时候 VP”句的来源和产生大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先产生于台湾,再传到香港;另一种是分别在台湾和香港产生。至于新加坡,因为用例出现时间相对较晚,我们趋向于认为是从台湾或香港“借入”。我们认为,港、台同属国语圈、语言联系更加密切,“是时候 VP”句的上述产生过程大致也能证明这一点。

关于普通话中“是时候VP”句的来源,则要考虑以下基本事实:

第一,产生时间明显后于台湾以及香港等地。

第二,考察最初用例,多系“引用”香港人士的话。关于这一点,唐正大已经注意到了,指出“最先出现的表达多与香港人讲国语有关”。⁷比如,以下是《人民日报》的第二个用例:¹⁹

(115) 香港长江实业集团主席李嘉诚表示,香港回归已经5年多,是时候就《基本法》第二十三条立法。(2002. 12. 22)

第三,调查收有全国除台湾以外近一千家报纸的“读秀”报纸数据库,最早的几个用例均出自毗连香港的广州媒体,比如以下是第一个用例:

(116) 施隆多夫:是时候触德国电影的禁忌了(《南方周末》2004.8.20)

综合以上事实,我们基本可以得出结论:普通话“是时候 VP”句并非“自产”,而是“引进”,其最可能的直接来源是香港,具体时间在本世纪初。²⁰

2. “是时候VP”句反映了华语共性特征

在本文第二部分,我们列举了华语“是时候VP”句与普通话的主要差异,具体包括前者少用“了”,充当 VP 的复杂词组以及小句形式更多,“是时候”的词汇化倾向及表现明显,以及多用否定形式等,而这些在很大程度上是华语的共同特点。比如,调查香港慧科新闻搜索数据库的前50个用例,其中很多都与上述马来西亚的使用特点直接对应。例如:

(117) 第六届中国国际纺织机械展览会于今年10月又再一次重临京城,一班海外的纺织机械制造商又是时候要借参加国内大型的国际纺织展览来开拓中国市场的业务。(《中国纺织及成衣》1998.8.1)

(118) 美人们又是时候为乾燥季节的来临而投资一批新登场的护肤“补品”了!(《星岛日报》1998.8.26)

以上是复杂词组 VP 的用例,以下则是一重及多重复句小句VP的用例:

(119) 他指出现时是时候检讨此风气,以加强新闻界的团结及尊重。(《星岛日报》1998. 8. 20)

(120) 他指出,现在是时候找出不合时宜或较次要的服务,重新订定缓急次序,重新调拨有限的资源,以应付新的急切需求。(同上1998.8.24)

(121) 现在是时候尽快推出恒生指数一百取代原有的恒生指数,增加指数成份股的市值,分散大蓝筹在指数成份股中所占比重,借此增加操控股市的难度及炒家的成本。(《大公报》1998. 8. 21)

以下是词汇化倾向及表现非常明显的用例:

(122) 跌势急促显示澳元已严重超卖,应是时候作大调整。(《文汇报》1998.6.13)

(123) 我相信目前是时候干预经济,否则,我们将完全败在炒家手上。(同上1998.9.11)

以下是否定性用例:

(124) 然而负责为基仔做唱片封套的林海峰就认为其身形未是时候表现性感,故此将穿背心及露点念头暂且搁置。(《文汇报》1998.4.4)

(125) 他又指,香港政府不宜以资金入市干预港股,但事已至此,亦不是时候论其是非。(《星岛日报》1998. 9. 3)

我们在香港的前50个用例中,只是没有见到主谓词组充当VP的用例,但是这一形式在台湾语料中却时能见到,例如:

(126) 嗯,是时候我们该正视平台的力量了。(台湾联合新闻网 2015.3.27)

上述一致现象并非个别和偶然,我们曾经对港澳台地区标准书面汉语的共性表现进行过梳理,指出它们有诸多相同之处;²¹ 近期我们又扩大范围,立足一种具体现象,讨论了华语的共性特征;²²而以往也有学者论及我国港澳台及新马地区的紧密语言联系及其造成原因,比如汪惠迪指出:“中国的台湾、香港、澳门以及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在地域上接近,都实行资本主义制度,价值取向相同,因此形成了一个华语语用圈。由于科技发达,信息传递便捷,民间交往频繁,因此语言长期处于活跃互动、互补状态,词语的交流广泛、快捷、频繁。五区之中任何一区所产生的新词新语,立刻通过媒体或影视作品等传播到其余四个地区,通常都能在当地落户,为当地语言用户所接受,成为五区共用的词语。”²³以上说的是新词新语,但是“新语法”现象应同此理,而其论述正好覆盖本文所涉及到的五个国家和地区,因此也可以作为对“是时候 VP”句互通互用现象的一个很好解释。

3. 由“是时候 VP”句看“欧化华语”与“欧化普通话”

如前所述,我们提出“欧化华语”概念,主要依据是其与“欧化普通话”在欧化程度、方式、阶段与来源差异等四个方面具有明显差异,³换言之,正因为具有以上四个方面的差异,所以我们认为有必要提出前者,以与后者相区别,从而能够对前者展开更加深入、细致、全面的研究。

就本文的讨论对象“是时候 VP”句而言,华、普之间在以上四个方面均有或大或小的差异,以下分别说明。

首先,是欧化来源。现在几乎所有的相关研究都把“是时候 VP”句的直接来源指向英语,而根据以上的事实梳理,华、普之间有直接与间接之别:华语区借由“直译”从英语直接输入,普通话区则是从华语区“引进”或“吸收”,而这一点又直接带来了以下其他几个方面的差异。

其次,是欧化方式。这里主要指的是与不同的语言接触方式相对应的语体表现:直接语言接触导致口语欧化现象产生,而间接接触则引发书面语欧化现象。我们所见,无论华语还是普通话,“是时候 VP”句多用于记言,似乎具有比较强的口语性,²⁴也正因为如此,有普通话学者认为,该形式直接模仿英语“it’s time to……………”句式而进入汉语口语,因此属于口语性句式,而二者的差异反映了百年来汉语与外语接触方式的变化,即由以间接接触为主变为以直接接触为主。²⁵这里恐怕混淆了“记言”和“说话”之间的区别,因此可能并不符合普通话的实际。²⁶然而在马来西亚,情况却有所不同,该句式具有相当的口语性,这一点上文已经谈及。总之,就现有的材料和研究情况来看,在“是时候 VP”句的欧化方式上,华、普之间很可能也有比较明显的差异。

再次,是欧化程度。它的具体表现及判定依据主要是“语言点”(即可以观察的具体项目或指标)的多少及其复杂程度。²⁷在这方面,华、普之间差异明显,前者“高”而后者“低”,上文“主要差异”部分列举的事实,即是这方面的具体表现。

最后,是欧化阶段。这里主要是着眼于历时发展过程所作的划分,如果着眼于不是太长的一个阶段,²⁸它的考核指标主要有二:一是产生时间,二是复杂程度。一般的情况是,如果产生在前,往往就经过了更长时间的发展,因而有可能更加复杂多样,所以就处于相对高级的阶段;反之则有可能处于相对低级的阶段。²⁹根据以上事实,华、普“是时候VP”句具有比较明显“高”“低”阶段差异,其具体表现就是其在华语中发展得更加充分、表现得更加复杂多样。

通过以上四个方面的简单对比,大致可以得出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是时候VP”句是一种非常具有欧化华语内涵的句子形式;

第二,“欧化华语”概念的提出具有事实依据,因此可以由华语事实得到证明;

第三,对于华语研究来说,“华语欧化”应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具有相当丰富的学术内涵。

四 结语

以上我们分别从“华语‘是时候VP’句的一般使用状况”和“华语‘是时候 VP’句与普通话的主要差异”两个方面描写了该句式在华语及普通话中的一般表现及二者之间的主要差别;在此基础上,分别讨论了该句式的来源及产生时间、其所反映的华语共性特征,以及由该句式的具体表现来看“欧化华语”与“欧化普通话”所得出的几点认识。我们的初衷,是把“是时候VP”句作为一只“麻雀”来进行较为全面、深入的解剖,以此来证明“欧化华语”是华语及华语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以及探寻在这一角度下进行相关问题研究的一般步骤和方法。

其实,“欧化华语”不仅是华语及其研究的一个重要概念,对于“欧化普通话”乃至于普通话的一般研究而言,它也是一个重要的概念。比如,以上我们对华语“是时候VP”特点的描写,均以普通话为参照,而借由这一点,也对该句式在普通话中的使用情况及发展阶段产生了较为明确的认识,同时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以往研究的某些不足(比如对其来源的认识等)。

我们曾经讨论过普通话研究中的华语视角问题,指出在共时方面,该视角有助于对普通话基本面貌及特点的了解与认识,有助于研究范围的拓展,有助于相关研究的深化与细化;在历时方面,则有助于理清百年汉语的发展线索,有助于进一步明晰普通话形成及发展的过程,有助于具体现象的历时研究。³⁰本文内容基本印证了这一表述,而以下再从另外一个方面对此略作补充说明。

一般的历时研究应当有三个维度,除了立足当下、回溯历史外,还应预测未来的发展及走向。就后一点来说,上述华、普之间的阶段性差异,就给我们预测普通话“是时候 VP”句将来发展的可能走向提供了一些线索甚至依据。我们的基本认识是,在华、普之间处于相对较后发展阶段的某一形式和用法,其最大可能的发展模式和路径,就是不断向处于较前阶段的形式或用法靠拢,最终缩小甚至“拉平”二者之间的差距。比如,上文谈及华语中表示否定的“是时候 VP”句相对多见,而“对照组”的普通话300句中却无一用例,那么,对普通话而言,否定句的从无到有,有可能就是下一步的一个发展方向。

其实,这一可能已经变成现实,这样的用例已经偶能见到,如:

(127) 不过,他表示,现在还不是时候把新冠视为地方性流行病。(《中国青年报》2022. 1. 26)

至于其他方面,也都有可能向缩小差异的方向发展,而这一点自然有待时间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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