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无色”指人名词是汉语中非常独特的名词小类，使用频率非常高，具有表示泛指义、包含强烈的粘着性和对修饰成分有强烈的选择性等三个突出特点。在高频使用中，该类名词也有一些发展变化，在组合形式上主要表现为由非独立使用（前加修饰限定语或作为修饰限定语）到独立使用，在此过程中伴随着固有语义特征的模糊以至于脱落。对此类“小众词”的关注，在研究取向上体现了由“抓大放小”到“细大不捐”的转向，同时有助于名词的分类及分类研究，此外它也是观察现代汉语发展的一个路径。

[关键词] 无色词；名词；语法

一、关于无色指人名词

在现代汉语语法研究中，宋玉珂（1982）最早提出“无色动词”的概念，用以指称形式动词“进行”。在一般的语法知识体系中，“进行”被认为是典型的“形式动词”，而由此大致就可以理解宋文所说“无色”的含义。此外，还有人把“过”与“次”称为“汉语通用（无色）动量词”（刘玉朝 2008），则是用“无色”来表示“通用”的意思。

现代汉语中，有一组非常独特的指人名词，其独特性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功能方面，具有粘着性，即最主要用法是跟其他修饰限定语构成一个定中词组；二是语义模糊，通常只表示一类泛指的人，至于是什么样的人，则有待其修饰限定语的明确，也正是着眼于这一点，我们比照上述宋文的叫法，称之为“无色名词”。

这样的指人名词主要有“人士、人物、人员”，此外还有来自古白话的“人氏”，以及具有广泛应用性的“人”，泛指某个集体的“人马、团体、机构”，此外还有《现代汉语词典》并未收录的“工作者”等。

本文主要以前三个词为讨论对象，它们在《现汉》第 7 版中的释义如下：

人士：名有一定社会影响的人物：民主～｜各界～｜党外～｜爱国～。

人物：名□ 在某方面有代表性或具有突出特点的人：英雄～｜风流～。

人员：名□ 担任某种职务或具有某种身份的人：工作～｜值班～｜退休～｜闲杂～。

以上三个无色指人名词虽然共同之处颇多，但是也各有自己基本的分工范围，这一点，通过《现汉》释义就能看出。如果用语义特征来表示，大致如下：

人士：［＋指人］［＋有影响］［＋高端］［＋正面］

人物：［＋指人］［＋代表性］/［＋突出特点］［＋评价］［±正面］

人员：［＋指人］［＋职务］/［＋身份］［＋一般］［±正面］

上述差异在使用中的表现，主要是通过与修饰语组合时的倾向性显示出来的，这一点，通过上引《现汉》的举例大致也可以看出。

以下以“人员”为例来进行讨论。“员”古义可指物的数量，由此引申出“官员的定额、人员的数额”义；又引申为“官员、人员”义，如“贤员、雇员”等；再引申为今义，指团体或组织中的成员，如“党员、盟员”。另外，“员”还由上述古义引申出指人的量词义，大致同于“个”，如“生徒百员”“甲士千员”等（以上据《汉语大词典》归纳）。根据以上事实，“人员”的构成方式似乎是“两可”的：既可能是“名词＋量词”的补充式（同于“车辆、马匹、枪支”等），又可能是“名词＋名词”的并列式（同于“猿猴、波涛、雾霾”）。不过，比照同类的“人士、人物”，参照由“员”构成的其他名词（如“要员、警员、演员”），我们还是趋向于认为此词属于并列式构词。

2020 年 2 月 13 日，我们在百度新闻上进行检索，显示共有相关资讯约 7,840,000 篇；同日在《人民日报》图文数据库（1946 年至当日）进行“标题＋正文”检索，共有 752,163条数据，说明该词有相当高的使用频率，因此无论是作为个体还是小类的代表，都有必要探究清楚。初步调查显示，目前尚无就此进行研究的论著，所以此问题就更值得关注和研究。

二、无色指人名词的基本特点

无色指人名词特点明显，大致可以归纳概括为相互关联的以下三个方面。

2.1 表示泛指义

无色指人名词只表泛指，其泛指义基本等同于单音节的“人”，在具体的语境中必须借助修饰限定语等，构成一个特定的指人形式，才能实现其价值与功能。

以下不同媒体在同一天对同一事件的报道可以证明这一点。例如：

①在救援行动开始前已经进行了清场，当局要求与救援行动无关的人员立即撤离，以加速救援行动。（中国新闻网 2018-07-08）

②7 月 8 日，泰国有关部门下令，要求所有与救援行动无关的人离开该地区，为救援行动提供必要行动空间。（环球网 2018-07-08）

当然，“与救援行动无关的人员”并不是一个非常简约和谐的组合形式，超出了“人员”一词对修饰语的要求与限制范围。“人员”最常见的用法是与另外一个双音节修饰限制语直接组合（即不带结构助词“的”）成四字格形式。因此，例①划线部分更为常见的表达形式是由语境限制或明确的“无关人员”。例如：

③禁止无关人员和校外车辆进校，禁止将非教学用易燃易爆等危险物品、有毒物品、管制器具和动物等带入校园。（《北京青年报》2019 年）

两相比较，“人员”虽然在一些具体的语境中等同于“人”，因而有时可以与之互换，但是总体而言，二者还是有较大的差异，其中最主要的表现就是“受限”与否。具体而言，就“人员”来看，大致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是组合上受限，即通常跟表示职务、职业或身份类的词语组合，并且很多组合形式因为常用而具有一定甚至相当的凝固性，而“人”却没有这样的限制，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排斥上类修饰限定语。例如：

④对政府给予医务人员和防疫工作者的疫情防控临时性工作补助，不进行个人所得税申报，疫情防控期间对其暂缓开展2019 年度个人所得税汇算清缴。（海外网 2020-2-13）

例④中的“人员”和“工作者”即使不考虑语体因素，基本都无法用表示泛指的“人”替代，即使中间添加结构助词“的”也不行。

⑤可远程实时监测居家隔离、集中隔离、密切接触者、出租车司机、快递人员、返工人员或辖区内重点人群的体温和位置信息。（人民网2020-02-13）

例⑤较集中地使用了指人的语言结构或单位，分别是泛指人的“者”，专指一类人的“司机”，泛指的“人员”和泛指多数人或群体的“人群”。其中“者”前有三个并列的修饰语，而“人员”通常与“单一”意义（即表示某一具体职务/职业/身份）词语组合，所以基本无法取代前者；“出租车司机”是固定组合，而“司机”本身不具有泛指义，所以无法以“人员”取代；“辖区内重点人群”的职务/职业/身份义相对比较模糊，所以选择了“人群”而不是“人员”。另外两个称人形式，“快递/返工人员”的职业/身份特征都比较明确，特别是“快递”的职业特征最为突出，所以基本难以用“的人”取代“人员”；“返工”的职业特征稍差一些，所以如果不考虑形式及语体色彩一致的话，似也可用“返工的人”。

其二使用语体受限，“人”属中性语体色彩，经常用于口语，因而使用范围较广；而“人员”基本属于书面语词，所以使用范围相对有限。试比较：

⑥道路被堵，救援人员和物资进不去，作为抢险救灾队员的扎西林具心急如焚：“受困的人怎么样了？伤员没药怎么处理伤口？老人孩子会不会挨饿受冻？当时脑子里只有这些。”回忆起当时场景，扎西林具至今仍眉头紧锁。……连接樟木的道路终于被打通，亲眼看到受困人员——脱离险境，精神高度紧张的扎西林具终于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中国西藏新闻网2019-03-06）

例⑥中，描写主人公心理语言时用的是“受困的人”，而叙述语言则用“受困人员”。

以下一篇报道也是如此，叙述与“记言”分别采用了不同的形式：

⑦21 时 39 分，於潜中队到达现场，勘察现场发现一处土方堆之下有人员呼救，通过与被困人员交流得知有三名人员被困在一辆轿车内。……6 月 22 日凌晨 0 点 43 分，浙江 24 小时记者电话联系上了仍在前方清理的临安消防中队副中队长蒋俊豪。“於潜消防中队到场之后，发现一辆小轿车已经完全被泥土埋压在了下面，里面还有三个人被困，能对话。”（环京津网2019-06-22）

例⑦中的“三名人员”与“三个人”形成了差异明显的“最小对立”，其差异主要就是书面语与口语之别。

如果就“人”来看，它的重要受限因素一是其单音节形式，二是其“非书面”的语体色彩，这些也都大大限制了它的自由组合能力。例如：

⑧全面排查从武汉疫区回乡和来访人员、发热症状人员、隐匿人员等重点对象，确保不漏一户一人。（中国共产党新闻网2020-02-14）

例⑧中的三个“人员”虽然勉强可以换成“的人”，但是都有明显的不顺畅感（特别是第三个），而其造成原因，正是以上两点限制，以及由此而给语言用户造成的语感。¹

2.2 具有强烈的粘着性

语素有自由与不自由（粘着）之分，其实对于词似乎也可以做这样的区分，即也有不自由或不完全自由的词。²比如，《现汉》第 7 版收“皑皑”，标为形容词，举例为“白雪～～”，除此之外，它的另一个组合形式是“～～白雪”，所以这个“皑皑”大致就是一个不自由的词。如果词的自由与不自由之分可以成立，那么我们认为“人员”等应属于不完全自由的词，其基本特点之一就是不能脱离修饰限定成分而独立使用，通常要跟修饰限定语以“2＋2”的形式组成一个具有相当或一定凝固性的四音节（当然也有一些语篇性的随机组合）形式。这种形式极具开放性，部分比较常见的修饰限定语如下：

工作、退休、工伤、作业、服务、从业、主创、现场、安检、在逃、扑火、遇难、牺牲、失信、参公、参保、特岗、政府、科研、执法、服刑、技术、编外、演职、泄密、合规、销售、红通、财务、文职、诈骗、计生、业务、地服、在职、回国、留学、消防、上访、辅助、客服、军政、地税、物业、内部、嘉宾、机组、下属、返聘、施工、私企、组成、拆迁、核心、策划、医护、招工、领导、接替、高管、合格、面试、边防、救援、维修、办理、售楼、毒驾、研发、注册、巡查、内部、其他

除“2＋2”形式外，“4＋2”形式也比较常见，部分四音节修饰限定语如下：

事业单位、检验检测、灵活就业、留职停薪、国有公司、就业困难、社区矫正、网络安全、营养配餐、医疗卫生、缴费成功、刑满释放、外来务工、外来务工、返乡下乡、流浪乞讨、见义勇为、驻日美军、自助通关、留学回国、戒毒康复、北京户籍、吸毒成瘾、治安高危、水利服务、网络倒票、就业困难、生活无着、下岗失业、在苏遇害、亲属以外

除此之外，“3＋2”也是一种相对多见的形式，三音节修饰限定语如：

管理层、被扣押、被劫持、被绑架、被托养、受表奖、港澳台、出入境、预备役、非户籍、非在编、无户口、高风险、事业编、非沪籍、出入境、离退休、无医保

其他音节形式的修饰限定语就不太多见，偶能见到的如“有重要贡献、涉拉票贿选、在编不在岗、编造传播谣言”等。

在上述组合形式中，“人员”的[＋职务]/[＋身份][＋一般][±正面]语义特征得以完全或基本体现，由此而成为“合格”形式。

以上是“人员”的“主流”用法，是“粘前”的；此外还有“非主流”用法，则是“粘后”的，就是作为修饰限定成分使用，其中心语多为“名动词”，音节结构类型为“2＋2”，总体而言数量不多，比较常见的组合形式如下：

人员编制、人员名单、人员体系、人员总数、人员配置、人员配备、人员招聘、人员流动、人员往来、人员流失、人员组成、人员构成、人员需求、人员紧张、人员备份、人员伤亡、人员死亡、人员稳定、人员安全、人员安置、人员定位、人员搜救

就语义及其表达而言，在这些组合形式中，“人员”的语义特征基本处于一种“默认”状态，比如以下一例中的“人员编制”，是在与“工作”相关的语境中使用，大致默认的就是“工作人员”，而不会是任指所有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例如：

⑨目前国家文物局与中央编办进行了对接沟通，并取得了初步共识：根据文物分布的密集程度和重要程度不同，建立市县文物行政部门职能、机构、人员编制设置标准。（中国产业经济信息网2019-09-22）

⑩近年来，城市化建设进程的不断加快，建筑行业得以蓬勃发展。隧道工程因建设周期长，施工环境复杂且具有危险性等因素，对于施工人员的安全管理方面仍然存在一些疏漏。随着人员定位技术的成熟和功能的完善，隧道施工中开始利用该技术来提升对于作业人员的管理效率，同时保障人员安全。（RFID 世界网 2018-04-10）

很显然，此例中“人员定位”与“人员安全”的“人员”默认的就是“施工/作业人员”。比如前者，我们查阅了不少网站中关于“人员定位系统/技术”的介绍，基本都是用于各行各业安全生产的，由此可以证明“人员”的意思并无变化，或者也可以说，其[＋职务]/[＋身份][＋一般][±正面]语义特征已经从由修饰限定语承担，发展为在一定程度上“内化”为其自身的含义。

2.3 对修饰成分有强烈的选择性

作为无色名词，“人员”等对修饰限定成分有非常强烈的选择性，即选择那些能够为之“赋色”的语言单位，而强烈排斥那些不具有这一能力的语言单位。

所谓赋色，就是在[＋职务]/[＋身份][＋一般][±正面]中的一个或几个方面对“人员”进行说明或限定，从而满足其使用条件，进而组成一个合格的语言单位。据我们初步考察，“人员”的强烈选择性首先表现在不接受[－述人]语言单位的修饰限定。这一点非常好理解：因为“人员”是[＋指人]的，与[－述人]的语言单位不相匹配，甚至会有矛盾冲突，像“炎热、陡峭、汹湧、细小”等，都几乎没有与“人员”组配的可能。

那么，“人员”是不是可以与所有[＋述人]的语言单位“配型”成功？当然也不是，因为还有其他一些比较严格的限制。

其一，不能直接受数量结构的修饰，像“三个人员”“五名人员”等形式，如果着眼于“传统”的规范，是难以在实际表达中使用的，这自然与修饰限定成分的表义特点有关：数量结构只表示“数量”而不表示“质量（具体内涵）”，因此不能给无色名词赋色（前面所举用例中有“三名人员”，这涉及此词的发展问题，我们将在下一小节讨论）。与此相同的还有指量结构，我们同样也难以看到“这名人员”“那几位人员”等。

其二，“人员”大致只限于在“工作”以及与之相关的语境中使用，因此基本不能直接受与[＋职务]/[＋身份]等无关的词语等的修饰限定，由此就会把大量的语言单位排除在外。以形容词而言，很多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都不能与“人员”直接组合，如“高大、美丽、温暖、崇高、勇敢、阴险、狠毒、笔直、雪白、胖乎乎”等。

其三，即使是[＋职务]/[＋身份]类的修饰限定语，使用也可能是受限的。比如，“人员”有一个[＋一般]的语义特征，受这一因素的制约，像那些经常修饰同类名词“人士”“人物”（均不含上述语义特征）等的词语一般也不可以与之组合，如“*民主人员”“*英雄人员”等组合均不成立。

三、无色指人名词的发展变化

语言无时无刻不处在发展变化之中，无色名词自然也不例外，它的发展变化主要表现在对以上三个特点一定程度上的突破，其具体表现：以组合特点而言，是从粘着到独立使用，或者说是从不完全自由词到自由词；就语义特征来说，则伴有一定程度的模糊甚至于脱落，因此其具体所指总体而言对语境有更大的依赖性。

上文我们已经提到，除“主流”用法外，“人员”还有“非主流”用法，即“粘后”使用，此时其语义特征处于一种“默认”甚至于“内化”状态，我们认为，这是“人员”从粘着到自由使用发展的一个中间状态，或者说是一个跳板，借由这个中间环节，它才有可能进一步发展为独立使用的词，即存在以下一个大致的发展路径：

“－人员”（语义特征由修饰语明确与彰显）→“人员－”（语义特征存留于自身，中心语附带提示）→“人员”（独立使用，语义特征趋于模糊甚至脱落）。

下面结合具体的用例来分析与说明。

依赖具体的语境，“人员”具有明显的排他性，即仍然属于在其固有的语义特征范围内的使用。例如：

⑪ 上海复工首周：写字楼人员稀少 外来“二无”人员加强劝返力度 （《华夏时报》2020 年 2 月）

例⑪ 由“复工”“写字楼”提示、规定的语境中，前一个“人员”的含义自然是非常明确的，即不会指与此无关的人。

上文例⑦中出现过“有三名人员被困在一辆轿车内”，其中的“三名人员”大致也是如此，其保有的语义内涵主要是由“被困”提示的，而同文中确实还使用了“被困人员”这样传统的“完足”形式。

前文提到，“人员”因为是无色的，所以需要在具体的使用中赋色，就以上用例来看，它们的赋色手段已经由与之组合的修饰限定语转为语境。

在此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是语境的限定作用弱化，这样“人员”的语义特征就趋于模糊，甚至一定程度上已经脱落。例如：

⑫ 黄女士是武汉市汉阳区的上班一族，最近她到公司以及家附近的药店发现，口罩已经出现断货，但据其观察，街上却鲜有人员佩戴口罩。（一财网2020-01-21）

例⑫ 中“人员”的[＋职务]/[＋身份][＋一般][±正面]语义特征一片模糊，使用它而不用单音节的“人”的理由，似乎只剩下为了与书面语“鲜有”相配，不至造成语体色彩和音节上的参差不齐。

在当下防控新冠病毒的战“疫”中，“人员”一词集中高频使用，而在这一过程中也集中出现了不少上述这样独立使用且语义特征模糊甚至脱落的用例。再如：

⑬ 第一书记下村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起跟村干部制定人员排摸方案，对村里的所有人员进行“全覆盖、零遗漏”的排摸。（中国共产党新闻网2020-02-14）

⑭ 列车上如出现确诊或疑似旅客，会调取旅客的相关信息，包括车次、车厢及近一段时期乘坐的车次，以及同乘、同购、同行旅客的信息，比如席位前后 3 排的人员，与其同一订单购票的人员，进行信息分析提取，然后提供给相关防疫部门进行后续处理。（人民网2020-02-14）

“人员”以外，其他无色指人名词也有一定程度的发展变化。比如“人士”，其[＋有影响][＋高端][＋正面]的语义特征也有一定程度的模糊甚至脱落。例如：

⑮ 时下正值秋冬养生季节，一些不法人士瞄准老年人群体，利用免费体检讲座和返现等手段，兜售各种保健品。（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网站2017-12-13）

⑯ 吸烟人士请注意：身体若出现这 4 种表现 有可能是肺部出现了问题。（人民网 2019-03-11）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以上“人员”以及“人士”的发展变化都还远不是普遍现象，因此基本属于不充分的发展，也就是说，并未从根本上动摇或改变无色指人名词的基本特点，而是由其典型范畴衍生出的非典型用法，或者叫边缘性用法。

四、相关的几点认识

4.1 无色名词是名词的一个特殊小类

汉语中有一些是词但又不同于一般词的单位，无以名之，姑且称之为“特殊单位”，无色名词即属此类。

人类的语言体系主要是围绕指人与述人建立起来的。就指人部分而言，有大量的职务、亲属等通称形式，以及大量的专有名词，此外还有完备的代词系统等。但是，为了满足复杂多样的表达需求，有时也为了提高语言使用及表达的效率，人们还需要一些开放的“结构关系＋保留词语”的“词语模”（李宇明 1999），以求方便地组合成临时性、半凝固性甚至完全凝固的指称形式。我们所讨论的无色名词，就是这样的词语模的保留部分即“模标”（可以是语素或词等），而与一般模标（比如“－模范”“－英雄”“－楷模”）相比，它的特点就是“无色”，即不包含或基本不包含职业或身份识别、评价等，也正因如此，它才具有更加广泛的适应性，并由此而获得更高的使用频率。

现代汉语中，不仅有指人类的模标，也有指物类的模标。按人、物二分的原则，两个最基本的“无色模标”分别是“－人”与“－物”，由它们构成的指人及指物形式众多，并且是开放的，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自由组合，前者如“主持人、藏宝人、说书人、指路人、发言人、自然人、继承人、受益人、责任人、被害人、出版人”，后者如“出版物、混合物、提取物、建筑物、吉祥物、障碍物、排泄物、分泌物、污染物、填充物、致癌物、参照物”。

此外，因语言表达中指人的需求量更大，所以还有与“－人”类似，但语体色彩正式、书面化的“－者”，如“劳动者、第三者、改革者、消费者、施暴者、合作者、建设者、先进工作者”。其中有的可以与“－人”互换，如“肇事人/者、传承人/者、受害人/者”；有的不可以，大致是已经词化、具有独特的固定词义（如“发言人、自然人”），或者是已经形成固定的搭配形式（如“劳动者、消费者”）。

由于现代汉语的标准音步是双音节，最常见、最和谐的音节组合是“2＋2”的四字格，所以仅有单音节的“－人、－者”以及“－物”等难以满足上述需求，于是指人且以“人”为核心语素的“人员、人物、人士”等应运而生，并且具有进一步的细化分工，这就是我们前边归纳概括的语义特征串所表示的意义差别。

另外，“者”也很有意思，除上面所说的基本功能与用法外，还由它“拉伸”出一个三音节的“－工作者”，这显然不是从音节角度考虑的结果，而是建立了一个既有开放性又有排他性的专用指人词语模的新模标，如“科技工作者、党务工作者、新闻工作者、先进工作者、IT 工作者、性工作者”。

指物的除了“－物”外，还有“－品”（如“军品、民品、危险品、印刷品、非卖品”），其中有些可以有限度替换（如“印刷品/物、出版物/品、货物/品”），多数则不能（如“非卖品、吉祥物、不明飞行物”）。同样，为了实现双音节化，表物时可以直接把“物”与“品”合为一词，即“－物品”，也还是无色的，一般仍不单用，如“防疫物品、可疑物品、易燃物品、私人物品”等。“－物品”之外，还有一个“－物资”，用法基本同于前者（如“医疗物资、军用物资、救援物资、抗疫保障物资”），二者在指称范围上有比较明确的分工。³

此外，还有专门用于处所的“－处/场”与“－处所/场所/场合”，后边三个词的所指及使用范围也有比较明显的差异。⁴因其表达需求量不如指人与指物的无色名词，所以实际的使用频率要低得多。

将以上所说简单归纳一下，现代汉语无色名词及其构成成分大致有以下一些：

指人 ：人→人士、人员、人物

指人 2：者→工作者

指物：物、品→物品、物资

指处所：处、场→场所、场合、处所

4.2 名词以外的其他“无色词”

如果名词以外也有与上述指人/物/处所系列相同或相似的语言单位，那么“无色词”这一概念的提出无疑就会有更大的意义和价值，而这样的单位在名词以外也确实存在。比如，前引宋玉珂（1982）就把“进行”称为无色动词。此外，再如一些与上述名词同样甚至更为常用的“万能动词”，在一定程度上也都具有这方面的特点与表现，即通常不能在离开共现成分及具体语境时表示一个具体的动作行为，它们的内涵是由与之组合的宾语或其他共现成分定义及明确的，即由后者为之赋色。

我们曾经把这类动词统称为“虚义动词”，划分为“完全”和“不完全”两类，前者是指只有“处置”或“做”义，此外再别无其他意义的词，而后者则是指在某一义项上是虚义动词，在其他义项上不是。划分的结果如下（刁晏斌 2004）：

完全虚义动词：进行、加以、给以、予以、给予

不完全虚义动词：从事、作、做、搞、干、弄

以上动词从音节形式上来说，包括单、双音节；语体上则覆盖了书面－中性－口语，所以它们的数量虽然有限，但是使用度以及对现代汉语表达的覆盖面是相当广泛的，甚至成为普通话言语社区的“特征词”。（刁晏斌 2015）

除上述动词外，还有一个较为特殊的“抓”，《现汉》释义为“加强领导，特别着重（某方面）：～重点|他分工～农业”，平常所用如“抓学习、抓纪律、抓科研”等。相对于其他无色动词，我们认为“抓”基本属于“半无色”的，而这也正是它的特点所在。

总体而言，以上无色与半无色动词的存在与使用价值，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其一，使表达简约高效，即“以不变应万变”，用一个动词表示 N 多的动作行为；其二，有时它们也可以“济造句之穷”，或者是提供另一种语法/语义/语用选择。下面以“进行”为例，对第二点略作说明。

宋玉珂（1982）把“进行”的语法功能归纳为“为了解决双音动词加名词修饰语不能作谓语的矛盾”“解决状语、定语不能并用于一个词的矛盾”“解决句子没尾巴的矛盾”等；刁晏斌（2004）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补充了“变无界为有界”“解决不及物动词不能带宾语的问题”“解决多述一宾问题”等。这个问题还可以继续讨论，但是仅就上述比较明确的功能来说，“进行”以及其他虚义动词（传统语法研究中多称之为“形式动词”）确有其他“实义动词”所无法替代的多种功能，而这也正是其长期存在并不断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

综上，现代汉语中，无色词并不是偶然、个别的现象：就其在词类中的分布而言，名、动两大词类中都有（其他词类待查）；就数量及种类而言，也并不单一，内部各成员之间在一定范围内、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互补性的分布。另外，这些词的使用频率也比较高，多属常用词，因此值得而且应该进行专门的研究。

4.3 无色名词的研究意义和价值

上文说可以把无色名词与无色动词合在一起进行研究，而本文是讨论无色名词的，所以我们仅就该类名词来谈其研究的意义与价值，大致归纳为以下几点：

其一，关于研究取向：从“抓大放小”到“细大不捐”。

关于深化语法研究，我们认为，关注那些“小众词”正是途径之一。以前的有些语法研究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概括为“抓大放小”，即注重研究那些相对更加“独特”、更加普遍、因而更加“重要”的“大”问题，这当然有其合理性；但是，我们认为，在现代汉语语法研究已经持续近百年，取得相关成果无数的今天，总体的精神与原则应当是“细大不捐”，即“抓大不放小”，甚至应当特别强调“勿以善小而不为”。今天语法研究的任务，主要是在已有基础上的拾遗补缺，而缺有大有小，集小可以成大。

随着语法研究的深入，更应该把视点集中在那些可能并不那么突出、不那么显著的语法现象上，它们虽然并不引人注目，但却往往也能反映语法的一部分特点，甚至是很重要的特点，或者是一些不为人所知或知之不详的细致幽微之处，因而有助于全面了解和认识汉语的特点与规律。这样的语法现象应该还有很多，无色名词只是其中之一，此外再如我们上文中提到的“不自由的词”或“半自由的词”，大致也属于此类。

其二，关于名词研究：新的角度与新的分类。

语法研究能达到什么高度与深度，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是取决于分类能进行到什么程度，而我们也看到，在以往的研究中，每找到一个新的角度，归纳出新的类别，都会使相关研究有所前进、有所深入。

由此受到的启发是，名词的分类还可能有新的角度。比如无色名词，与一般指人或指物名词在语义、功能、特点及使用范围上就有明显不同，甚至不在同一个层次上，应对的也是语言表达不同层次的需要，此其一也；第二，就分类的研究而言，无色名词也是一个小的集合，其内部成员之间也有差异及分工，当然也有一定程度的交叉，因此也可以做进一步的深入细致研究；第三，推而广之，我们或许还可以举一反三，再找到新的名词小类，对其整体以及个体成员进行全面的研究；第四，再推而广之，动词也有类似的情形，其他词类如何，也可以进一步调查、分析。

其三，关于现代汉语发展变化：一个很好的观察窗口。

无色名词是一个封闭的小类，内部成员数量较少，用法比较单一明确，各种常量与变量也比较容易把控。如前所示，此类名词在较高频的使用中，已经产生了一些发展变化，事实比较明确，线索也比较清晰。以上两点结合在一起，使我们可以相对比较容易地梳理发展变化脉络及走向，分析其内在机制与外部动因，从而形成一个完整的“共时中的历时”个案研究。具体而言，大致有以下几个要点：一是多角度考察，不仅只是关注其狭义“概念义”的变化，而且是集概念义、语法义、色彩义、语用义及蕴含义等为一体的多维调查分析；二是描写与解释并重，比如注重无色名词的几个重要特点，哪一个先被“突破”，换言之，可以考察变化从哪里开始，其中有无道理，然后试图对其进行充分的解释；三是因为无色名词基本都产生于现代汉语阶段之前，所以还可以把这一研究放在现代汉语史乃至于整个汉语史的背景与框架之下。另外，以此为立足点或出发点，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寻求研究效益的最大化，把无色名词的发展变化作为当代汉语的一个语言发展样本来剖析，进而举一反三，用之于其他现象的发展演变研究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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