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 “舍今取古”是既具马来西亚华语个性又有“大华语”共性的一种词汇运用现象。文章首先对该现象的一般使用条件及其与普通话的差异进行比较说明，然后以近指代词与动词为例对其一般形式及用法等进行梳理；在此基础上进行溯源，重点讨论它的方言来源；最后通过该现象来观察、说明马来西亚华语的特点以及由此反映出的“大华语”内部一致性。

关键词 华语 词汇 现代词 古语词

1. 引言

华语中存在不少古今对应的同义词，而在具体的使用中，经常会出现放弃同义的现代词（下文称为“今词”）而使用古语词（下文称为“古词”）的现象，这就是以下将要讨论的“舍今取古”现象。在普通话中，上述现象虽然也一定程度地存在，但是二者相比差异非常明显，具体而言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使用条件之别。

普通话中古词多为有条件的使用，通常情况下是一个单音节古词跟另一个单音节词组合成一个韵律词，例如：

（1）“全民阅读”属于另一种形式的民生问题，准确地说，乃是民生的升级版。（《解放日报》2015.3.24）

华语中，这样的形式也比较常见，以下也是“乃是”的用例：

（2）这项比赛乃是槟城的常年品牌活动，欢迎各界人士报名参与。（2016.8.8）¹

但是，在很多情况下，单音节古词也可以不借助其他词的“帮助”而独立使用，以下一例中的“乃”“非”就是如此：

（3）土著团结党策略副主任旺赛夫强调，国家高等教育基金局乃政府监管机构，非官联公司。（2018.7.16）

另外，我们看到普通话中“乃”还有以下这样的用例：

（4）守正创新，有“融”乃强。随着全程媒体、全息媒体、全员媒体、全效媒体的快速发展，新闻舆论工作必须把握机遇，深度推动理念更新、技术革新和内容创新。（《光明日报》2019.9.23）

这里的“有‘融’乃强”，会让人联想到古语“有容乃大”，前者应属后者的仿拟，而这也就是“乃”的使用条件。

其二，使用频率之别。

有一些古词普通话中虽有使用，但是与华语相比，不仅限制较多，而且使用频率也要低很多。比如文言副词“甫”，《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下简称《现汉》）加标〈书〉，释义为“刚刚：惊魂～定｜年～二十”，查人民网－搜索，仅有2 例，且出自同一篇文章，均取“非自由”的“甫一”形式：

（5）时下，一项改革新政甫一出台，不被质疑、不被挑刺，几乎是奢望。（《工人日报》2012.7.20）

华语中，此词比较常用，我们在近500 万字的马来西亚光华网上共检索到56 例，虽然有一些是在“甫于”“甫在”这样的双音节组合中使用，但是单独自由使用的也不在少数，例如：

（6）甫出生 27 天的小宝宝黄婕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目前在国家心脏中心抢救中。（2019.7.28）

如果进行古、今同义词的比较考察，可能上述对比会更加显豁。比如“漏夜”与“深夜”，前者《新唐书》中就有用例，《现汉》也收，以后者为释。我们2021 年7 月12日查人民网－搜索，“漏夜”仅在 7 篇文章中出现，共 14 例；而“深夜”则在 3017 篇文章中出现，如果按照前者的比例，大致有 6000 例，二者之比约为 1∶429；而在马来西亚华语中，二者之比为19∶46，即1∶2.4。两相比较，“漏夜”的使用频率差异很大。

其三，有无之别。

普通话中虽然也保留了一些古词，但就数量而言远少于华语，其具体表现就是有不少华语中仍在使用的古词不见于普通话中²。比如，“月杪”义同“月底/ 月末”，早在宋词中就有用例，是华语常用词，例如：

（7）目前，州政府正启动第2 轮灾民登记行动，至到月杪为止。（2018.1.22）

《现汉》虽然也收此词，但标注为〈书〉，而我们在人民网－搜索中检索，结果为0。再如“副揆”，《全球华语大词典》（下文简称《华语》）收录，释义为“副首相。用于马来西亚等地”。“揆”应该来自“百揆”，此词最早见于《书·舜典》，指总理国政之官。《现汉》未收“副揆”，我们在人民网－搜索中也未检到用例，而光华网中则有28 例。

正因为有如上三个方面的差别，舍今取古现象就成了华语词汇运用中与普通话有较大差异的一个特点，有必要就相关情况及问题进行总结与探讨，而这也正是本文的目标所在。

本文所讨论的“古词”，是与“今词”相对的、在古代（含近代）即有用例的词语，能够进入我们考察范围的，大致要满足以下几个条件：

第一，

一定要有与之相对应的现代华语及普通话常用词，并且二者都在流通，都有一定的使用频率，比如上文所说的“漏夜”与“深夜”；

第二，

古词与今词之间是等义关系；

第三，

古词与今词在同等条件下使用，即二者是可以互换的，这样就要排除如上“其一”所说的作为一个韵律词的使用。比如，以下一例中的“刚”就可以与上例（6）中的“甫”互换：

（8）调查显示，发现的是一具相信刚出生两天的女婴尸体，身上还缠着脐带。（2016.7.20）

本文立足于马来西亚华语，所用语料为当地著名华文媒体光华网近五年的文本近 500 万字，普通话语料则取自中国大陆的人民网－搜索（http://search.people.com.cn）。

2. 舍今取古现象例析

本部分中，我们在几类词中分别选择若干个比较典型的古词，选择标准主要考虑以下几个因素：

第一，

该古词及与之相对应的今词均属常用词，唯其常用才会有较高的使用频率，这样才能更加充分地展示其用法及使用语境的丰富性与多样性；

第二，

尽量选择具有相对比较简单对应关系的词，比如“愈”与“越”大致就是如此，而“之”无论在古代还是在当代华语中的用法，或者古今之间的对应关系都比较复杂，所以在还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就不趋向于选取这样的古词；

第三，

限于文章的篇幅，我们只选取几个具有比较典型表现的近指代词和动词，来进行举例性的考察与分析，更加全面的调查留待他日继续进行。

2.1 近指代词

舍今取古现象表现得最为集中同时也最具华语特点的，是与“这”相对应的一组近指代词，主要有“此、是、该”等，它们都比较常用，以下对这三个词分别进行讨论。

2.1.1 此

“此”是一个比较典型的文言近指代词，其在华语中的一种经常性用法是跟双音节名词构成一个1 ＋2 的组合形式，而这本来是“这”的常用格式。以下是二者并用的一个例子：

（9）这法案成立的目的是要尊重民主的制度。……因此，他指此法案对赞比里可是相当有利。（2016.10.11）

以下各例中也基本都有与之相对应的同义“这××”形式：

（10）总统所属的前进党支持者中，有95% 赞成此措施。（2017.6.7）

（11）亦有人认为此作品掩盖了印第安纳的其他成就。（2018.5.23）

（12）新山北警区主任莫哈末泰益周一受访证实此案件。（2019.4.29）

此外，也有一些其他音节形式的语言片段与“此”组合，但是不常见，例如：

（13）枪击原因暂不清楚。此际，法国因为恐袭而处于紧急状态。（2017.3.25）

（14）此意外事故发生在周三下午3 时多。（2017.4.21）

以上“此＋名”还有一种等义形式，就是“此＋量＋名”，以下一例可以证明这一点：

（15）此份草案的整体结构和语言更为清晰，不同议题的选项也更加明确。…… 此草案将由各国部长于7 日做出进一步磋商。（2015.12.6）

与“此＋量＋名”完全相对应的是“这＋量＋名”，例如：

（16）泰国于 1 月 29 日公布的宪法草案遭到国内所有主要政党的猛烈抨击，令人担心这份草案可能在7 月公投中遭否决。（2016.2.2）

与“这＋量＋名”相对应的“此＋量＋名”相对多见，构成了舍“这”取“此”一个方面的重要表现。再如：

（17）德国联邦宪法法院此项判决源于一名跨性别人士的上诉。（2017.11.9）

（18）对此，有中医专家认为此种治疗方法没有根据。（2017.7.2）

（19）此宗家暴事件本月19 日早上约5 时发生。（2019.7.27）

另外，华语与普通话中，“这＋数＋名”形式都比较常见，特别是“这＋一＋名”形式，例如：

（20）这一事件引起了有关宗教自由的辩论，当地政府要求法律专家就此拿出意见来。（2016.4.20）

以下用例无疑是在这一结构中舍“这”取“此”，由此造成华语一种比较独特的表达形式：

（21）此一事件，引起了印尼网民的关注。（2017.8.20）

（22）一般预测，如果此一趋势延续，今次补选的投票率有望达到 68％至 70％。（2018.10.13）

此外，我们所见还有“此一目标、此一案件、此一措施、此一信念、此一选区”等。

2.1.2 是

“是”也是一个比较常见的文言近指代词，华语中“是”取代“这”的情况并不常见，比较集中且有特色的是“是＋量＋名”形式，其中用得最多的是“是＋项＋名”。例如：

（23）欢迎公众扶老携幼出席是项盛会，提前感受浓厚的新春气息！（2016.1.24）

（24）是项从10 月1 日至4 日举行的研讨会，共有100 名参与者。（2018.10.1）

（25）随着是项扩建计划，将能提升槟城机场每年可负荷的客流量从 650 万至1200 万。（2019.3.13）

此外，我们所见还有“是项活动、是项计划、是项比赛、是项游行、是项推介礼、是项社区节庆、是项年度比赛、是项全国性活动”。

“项”以外，使用其他量词的用例相对零散，例如：

（26）所以是次选战其中一个焦点战，将是在安华竞逐主席下，会是亲阿兹敏或反阿兹敏者，主导来届中央理事会？（2018.7.16）

（27）是笔款项虽不足以解决一马公司债务，但人民热心救国的精神，将永远被历史记载。（2019.5.23）

（28）中国驻槟总领事鲁世巍指出，是届拉力赛9 月11 日从中国南宁发车。（2019.9.23）

2.1.3 该

相对于以上两个近指代词，“该”的近指用法产生最晚，大约是在元代（古敬恒，1984）³，然而，它的用法却比“此”“是”复杂。

华语中，“该”经常取代“这”，表达与之完全相同的意思，例如：

（29）这往返太平甘榜务央和甘文丁武吉再纳珍珠园的新路线，预计将于 12 月中旬启用，届时将利惠该两地居民。（2016.12.23）

按，此例中的“这”与“该”完全可以互换，以下二例也是如此：

（30a）他表示，已向房长反映，而首长也将致函予房屋部提及这问题。（2019.9.20）

（30b）我国儿童色情图片上传与下载率最高，皆因我国未有法律管制该问题。（2019.8.1）

华语中，“这＋量＋名”结构极为常见，因此与之完全对应的“该＋量＋名”也很常见，其中最多的是“该＋名＋指人名词”，颇具华语特点。例如：

（31）他说，该名女生较后被安排送入华玲医院接受进一步观察。（2016.5.2）

（32）该名新加坡籍的父亲，其一名吴姓友人在案发后，在脸书上载男童照片及贴文，希望借助网民力量寻回男童。（2016.8.21）

“名”以外，用其他量词的例子再如：

（33）他看到该个场景后，想到自己的父亲，于是掏出手机，为眼前这位陌生人点了一份餐。（2017.6.5）

（34）他发文告说，警方也逮捕该间娱乐场所的40 岁华裔经理。（2017.10.21）

（35）该头年龄介于 7 岁至9 岁的雄象是在沙巴拿笃被陷阱致伤了前右脚，造成前右脚2 英寸深的伤口。（2018.8.20）

其他类似用例有“该位客人、该笔款项、该辆摩托车、该架客机、该所学校、该间银行、该次接力跑、该种开瓶方法、该条黄唇鱼、该只黑狗、该条蟒蛇、该瓶巨无霸酱汁、该支车队、该项活动、该种虚拟货币、该道墙壁”等。

华语中，“这＋数＋量＋名”形式很常用，而与之完全相同的“该＋数＋量＋名”也比较常见。以下就是“这”“该”可以互换的例子：

（36a）周三晚上 8 时20 分，这两名涉案的巫裔男子，在彭亨州淡马鲁地区落网。（2018.8.30）

（36b）发言人说，受害者起疑心后，已向反贪会举报，并设局逮捕该两名男子。（2018.7.1）

与上句相似的用例再如：

（37）警方在逮捕该 4 名也门嫌犯时，成功起获 27 万令吉来自各国的货币。（2017.3.6）

（38）佳盈课外活动很特出，该 2 个奖杯是校内写话比赛第一名及华文讲故事比赛第二名。（2017.11.17）

这类形式的数量多限定在十以内，但是也有一些用例超出这一范围，如：

（39）一名不愿透露身份的华府高级官员表示，增强对该 11 国难民的安全评估，并不是针对穆斯林。（2018.1.30）

（40）该 12 名被捕人士年龄介乎 19 至 34 岁。（2019.6.10）

华语中，“这些”用得极多，受此拉动，“该些”也有一定的使用频率，例如：

（41）无论如何，当局并没有向该些国家发布旅游警告。（2016.9.30）

（42）他指出，该些混有毒品的芒果汁，一小瓶要价 130 至 150 令吉不等。（2017.8.21）

（43）大马政府对高盛集团旗下3 家子公司展开刑事起诉，指该些公司在1MDB发行65 亿美元债券的事件误导投资者。（2019.6.24）

华语中，与“这些”同义的“这一些”很少使用，大概不具有太大的类推性，所以我们未见“该一些”的用例。⁴

2.2 动词

动词是词中大类，舍双取单现象的表现比较集中，以下讨论几个相当常用的单音节动词。

2.2.1 予

华语与普通话中，动词“给予”极为常用，它由两个同义语素并列构成，并且其中的“给”独用得也比较多。华语中，除此之外，“予”也很常用，这样就跟“给”以及“给予”构成可替换即舍与取的关系。以下的用例可以证明这一点：

（44a）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的退款给受害者，然后，尽快将涉案者逮捕归案！（2019.10.2）

（44b）在关税局接获 GST-03 电子表格后，消费税退款必须 14 工作天或实际的天数退款予申请者。（2019.7.15）

（45）配合即起至 3 日 muafakat 博览会 吉市厅予拖欠罚单者 60% 折扣。（2018.2.24）

按，在后一例这个标题下，正文中与之直接对应的语句是“可以趁着给予的折扣期间，赶快去还清！”即标题与正文中的“予”和“给予”构成同义对应关系。

华语中，“予”最为常见的用法，是像例（44b）那样的“动＋宾＋予＋宾”，其中前一个动词具有［＋给予］义，而两个宾语分别相当于双宾语中的近宾语与远宾语。再如：

（46）高等教育部在周二的大专体育颁奖礼上颁发奖励金予国内杰出选手。（2015.10.21）

（47）理大将颁发“校长荣誉特别奖”予敦马，这也是理大首设的特别荣誉奖。（2019.9.22）

（48）李宗圣周一在社交媒体中发出一段帖文指出， 他只是提供意见予粉丝作为参考。（2019.6.17）

另一种比较常见的用法，是直接跟在一个［＋给予］义动词后，引介给予的对象。例如：

（49）该院不分种族收留穷困的末期癌症病人，患者通常由槟城医院推荐予该院。（2017.8.7）

（50）郑雨周在社会主义党党员陪同下正式将入党表格呈交予朱进佳。（2018.5.16）

有时，“予”前动词的［＋给予］义不是特别直接，但是仍包含这样的意思，例如：

（51）他认为，由于彭文宝的案件仍在调查中，所以反贪会不该将其相关资料公开予媒体。（2017.8.21）

（52）于 1924 年 1 月 1 日正式由时任的海峡殖民地总督 Sir Laurence Nunns Guillermard 宣布升旗山缆车正式开放予民众。（2019.5.22）

此外，还有个别比较复杂的用例：

（53）机场无法得到中央政府亮予绿灯，或跟州政府对居林国际机场的方向错误有关。（2016.3.23）

（54）峇德鲁喜桑较后在全国消拯局副总监拿督罗斯玛尼陪同下，移交配备予耶迪园居民代表和巡视粉刷后的耶迪园。（2016.12.18）

以上二例中，前例的“亮”含有抽象、间接的“给予”义，而后一例则是并列的动词性词组（均有“给予”义）跟“予”共现。

我们所见，只有以下一例有所不同：

（55）他帮助这支 2013 年才被欧足总接纳的新会员，打进了历史上的首粒正式比赛进球。尽管最后他们仍以1 比6 惨败予苏格兰。（2016.7.13）

此例的“惨败予”与下例的“惨败给”有完全的对应关系：

（56）坐镇主场的克利夫兰骑士最终以105 比129 惨败给金州勇士。（2018.12.6）

也就是说，前者仍由舍今取古而来。

华语中，“予”还有一种不太常见的用法，就是作为给予动词直接带宾语，例如：

（57）今时今日，过路费每 1 令吉，51 仙将通过国库控股转移到政府手中，另 49仙则予雇员公积金局。（2019.6.8）

（58）截至今年 4 月为止，该会所宣布筹得予大同的款项为 120 万令吉。（2018.7.9）

按，最后一例中的“大同”是一所华校的校名，在小句中直接做“予”的宾语。

2.2.2 逾

普通话中，动词“超过”很常用，而华语中，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加常用的动词，这就是与之完全同义的“逾”。例如：

（59a）取消东海岸铁路计划、隆新高铁计划，以及沙巴和马六甲的天然气管计划让政府减少超过3000 亿令吉的债务负担。（2018.10.22）

（59b）纵然储备金减少逾 1826 万令吉，但州元首敦阿都拉曼阿巴斯强调槟州储备金显示，槟州财务状况仍旧稳固。（2019.4.26）

另外，同样的意思偶尔也用“超”表示，这样，其与“逾”也构成了可替换关系，只是用例极少。例如：

（60a）今日出席人数已超 200 人的法定人数。（2015.10.11）

（60b）最近，中心的收留的人数已逾180 人。（2016.2.16）

与“超过”一样，“逾”的用法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做句子中的主要动词，后带数量宾语，例如：

（61）警方在现场也起获 1 辆第二代国产车及 1 辆 KEMBARA 国产车，同时也起获1 只名贵手表，共价值逾3 万令吉。（2017.3.15）

（62）目前个人征信生产系统采集借款人信用信息的人数逾 7140 万，信贷账户数逾 1 亿 1200 万个。（2019.9.25）

另一种用法是以“逾＋数＋量”的形式做定语，这样的用法更为常见。例如：

（63）逾 100 名外国记者被带到会场外，等候了一个小时后竟被带回酒店，没有安排他们进入会场采访。（2016.5.6）

（64）泰国水灯节刚结束，首都曼谷政府指全市一共捞了逾 81 万盏水灯。（2017.11.5）

（65）搜寻队伍积极在事发地点 40 平方呎至100 平方呎继续搜寻，包括逾30 名水警潜水队警员也已潜海，以搜寻轿车司机。（2019.1.21）

2.2.3 至

华语与普通话中，动词“到”都极为常用，但在华语中，同义的“至”也很常用，这是其与普通话的不同之处。比如以下二例：

（66a）大火已经在二楼蔓延到底楼，并冒出浓烟。（2018.2.3）

（66b）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直接蔓延至另7 间店铺。（2016.12.10）

华语中，取代“到”的“至”主要有以下几种用法：

一是直接附于动词后，主要表示动作所向，带处所宾语。

例如：

（67）本地鱼商也会把部分海产量供应至外国。（2016.1.18）

（68）他提及，其啦啦每天除了供应本地市场，也外销至中南马及出口至邻国。（2017.4.30）

（69）两部金属车床于本月7 日，运送至悉尼市郊金斯格罗夫一个仓库。两天后，两名台湾男子试图把车床转移至另一个地点时被捕。（2018.5.11）

有时也表示动作的结果（即达到的程度及其表现），但是不多，例如：

（70）小娟被打至遍体鳞伤，双脚有被尖锐刀具伤害过的痕迹，嘴唇及舌头亦有伤口。（2016.6.22）

（71）当火势熄灭后，遍地焦尸，不少尸体烧至只剩骸骨。（2017.6.26）

（72）槟城佛学院幼稚园于 1964 年成立，学生人数从开办时的35 人，在1979 年时激增至逾 500 名。（2017.8.30）

有时，“至”与一个单音节动词构成一个韵律词，有一定的“词感”。以上例（71）的“烧至”与此相类，其他用例再如：

（73）警方迅速赶至事发小学，疏散师生并封锁现场。（2016.9.29）

（74）在2030 年达到中和性炭排放量，以及在2050 年达至全球设定的零炭排量的目标。⁵

以上“送至”“赶至”“达至”均有一定的复现率，在近500 万字的光华网中分别使用 15、15、11 次；只有以下一例中的“感至”是“孤例”，但其中的“至”显然仍是对“到”的替代：

（75）他对母校能够在今年晋身百年学校感至骄傲。（2018.7.23）

二是附于宾语后，仍表示动作所向，带处所宾语。

例如：

（76）我国政府正为出口猫山王榴梿至中国而努力。（2017.5.14）

（77）美军将撤出叙利亚，改由中东盟友投入更多资源、装备至叙利亚。（2018.4.19）

（78）目前司法部考虑是否同意引渡孟晚舟至美国。（2019.1.30）

三是位于句首，引出一个时间小句，数量不及前两类多。

例如：

（79）至目前为止，此俱乐部已有百余名会员。（2016.11.2）

（80）至晚上 10 时许，他的眉眼间突然胀痛，他便为自己开药，准备输液袋继续工作。（2017.2.8）

（81）“100 部队”的前身是 1931 年 11 月成立的“关东军临时病马收容所”，至1941 年以秘密番号“100”代替。（2018.6.6）

2.2.4 令

华语中，表使成义的动词“令”十分常用，比如以下二例：

（82）两人原定本月尾截止报名，但因应征人数众多，令他们决定在本周日便停止接受报名。（2017.1.9）

（83）前年这名日入 2000 的乞丐，却在当地缔造了一个“神话”，令一众丐帮羡慕不已。（2019.10.5）

华语中表示同样意思的“使”也很常用，这一点与普通话相同。这说明，“令”与“使”之间也具有上述取、舍关系。

“令”的宾语以指人名词为多，例如：

（84）其四哥蔡亚芫在灵堂上不禁老泪纵横，令见者心酸。（2015.12.23）

（85）（捷运工程）不仅减缓交通堵塞令城市居民受惠，同时为来自甘榜的年轻人提供就业机会。（2016.12.17）

（86）网络老千看准消费者贪小便宜的心态，以 iPhone 手机作为诱饵，令一名销售员坠入骗局，痛失2350 令吉。（2018.1.9）

也有一些非指人名词宾语的用例，如：

（87）地震令该个于两伊战争后重建的城镇的住宅建筑物倒塌变成瓦砾。（2017.11.14）

（88）截肢不久者因伤口未完全愈合，装上义肢将令伤口疼痛。（2019.5.12）

通过以上近指代词与动词舍今取古现象的简单梳理，我们大致能够得出以下两点认识：

其一，

虽然在整体上古词的使用不如今词多⁶，但是该现象在华语中也基本属于常见用法与常用形式；

其二，

该现象及一些具体的用法与普通话形成整体性区别，极具华语特色。

3. 舍今取古现象溯源

以上我们分别考察了舍今取古现象在两类词中的表现，以下我们将对上述形式进行溯源。总体而言，舍今取古现象的来源共有两个，一是随中国的早期国语一同进入华语并保留至今，二是间接通过当地通行方言继承与沿用部分古词。关于前一来源，偶能见到一些相关论述⁷，我们将另外撰文进行分析与讨论，这里主要讨论后一来源。

在这方面，我们也能看到一些相关论述。田惠刚（1994）⁸通过自己的观察，说明了华语与南方方言之间的密切关系：“在研究华语的时候 , 有一个语言现象很值得注意：在现代汉语里保留着若干组同义词和同义词词组，华语总是选择中国南方方言群习惯使用的一种（例如现代汉语有‘这里，这儿’，华语只用‘这里’，现汉有‘喉咙，嗓子’，华语只用‘喉咙’）。这个现象不仅充分表明华语的使用者绝大部分都是中国南方人或南方人的后裔，而且也有力地证明了华语与中国南方方言群有着直接的渊源关系。”李如龙（2013）⁹也认为，海外华语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方言词进入通语词较多，并且指出“进入新马通语的闽语词多”。

就与本论题相关的部分来说，周清海（2008）¹⁰指出：“华语区，大部分是以南方方言为母语的区域。南方方言里保留了许多古汉语的成分，这些成分比现代汉语标准语所保留的还多。南方方言对华语的影响，是巨大的。”这里重点说明的就是南方方言中的古汉语成分对华语的影响。文中还就新马港澳华语“几时”的普遍使用指出，这就是受方言词的影响，而在我们看来，这也就是方言保留了古汉语词，再进一步“传递”到华语之中。黄华迎（2014）¹¹说，马来西亚华语的“肥”形容人胖，但不含贬义，除了受粤方言的影响，更多的是沿用了古汉语词的意义。

本部分中，我们以林宝卿的《闽南方言与古汉语同源词典》¹²为对象，以马来西亚最为常用的闽南方言为例，来考察方言中保留的古词及其进入华语的情况。

李如龙先生在为该词典所作序言中说：“为闽南话的近两千条方言词一一考定它的本源，从浩瀚的古籍中去寻求和闽南话音义相同的用例，这是一项十分有意义的工作。它不但可以有力地论证闽南话和古代汉语的血脉联系，而且可以为考察当今语言演变规律提供极好的素材。”该词典的凡例说：“本词典所收的是闽南方言、古汉语共有，而普通话（一般以《现代汉语词典》为准）已消失的单字条目、多字条目或条目中的某些义项。”另外，作者还在前言中指出：“闽南方言源出古汉语，它经过几个历史时期变化发展形成的。具有悠久历史，语音、词汇多层次重叠，方言内部纷繁复杂的特点，被称为古汉语活化石。”词典中所列近两千条词语，其中很多在我们的语料库中都能看到用例。

以下先举一组动词的用例：

（89）山东省成武县一名饲有毛驴的农妇，近日以打火机烧掉其毛驴颈上的线头时，却因为打了一个喷嚏，而引燃了驴毛，导致8 只毛驴严重烧伤。（2016.3.1）——饲：喂（人或畜）。¹³

（90）她呼吁民众一旦面对家暴的发生必须尽快向警方投报。（2016.3.13）—投：向人告状或控告。¹³

（91）他说，第 14 届大选一定要倚赖资讯，也就是所有的准备工作或是国阵的献议，一定要有数据、计划和成就的支持。（2017.7.31）——倚：依仗，依托。¹³

（92）她指丈夫没有顾家，没时间陪伴她，对养母也不好，因此曾与丈夫提出离婚。（2017.11.4）——顾，守护与照料。¹³

（93）另一个汽油弹未有爆开，但已吓得途经的乘客四散走避，幸无人受伤。（2019.10.13）——走：逃奔、逃跑。¹³

再看一组名词的用例：

（94）初审工作由潘斯里陈秋霞、拉曼大学的林水檺教授和书法家曾木华先生、郭温和先生以及谢豪杰先生于 2016 年 1 月 22 日在吉隆坡贤情学堂进行。（2016.3.21）——学堂：学校。¹³

（95）诈骗集团供奉金鸡母，每天拜神求偏财，最终仍被警方查获。（2016.7.27）—鸡母：母鸡。¹³

（96）如果这些游子都住的不太远，月尾或 4 月初回来拜拜后，月中再回乡也可以。（2019.3.15）——月尾：月底。¹³

（97）67 岁的死者黄荣美，因多年前与弟弟经常发生口角吵架，在屋子周围另盖建一间木寮，与 64 岁的妻子邱亚云搬出屋子而居住在内。（2016.6.24）——寮：小屋（方言多指用茅草等搭盖的屋舍）。¹³

（98）向日新校友发动联署签名促教育部收回成命，取消控制学校的地位。（2018.1.10）——向日：往日。¹³

形容词的用例如：

（99）这将使游客及货运能更利便的从泰国运至南下至槟城，以及进入马来西亚。（2016.10.16）——利便：便利、方便。¹³

（100）分裂出来的巨型冰块长约350 米，阔约380 米。（2017.11.30）——阔：宽。¹³

（101）对方戴着头盔冲进来后，就亮出利刀直接刺入其腹部，伤及大小肠。（2019.8.21）——利：锋利。¹³

副词的用例如：

（102）倘若对方未在 9 月 30 日前给予交代，该公司将会入禀法庭起诉对方。（2019.9.26）——未：用在动词前，表示事情不曾发生或尚未实现。¹³

（103）嘉伦之前未曾踏入社会工作，也未曾面对大众，这次加入工作室后更有信心去学习如何工作。（2016.9.13）——未曾：不曾。¹³

（104）我自 1986 年从政以来，除非出国几乎不曾缺席槟华堂文化节升旗礼。犹记得 88 年或 89 年时，已故次任首长敦林苍祐就提出，华人是一盘散沙。（2018.9.24）——犹：还。¹³

此外，还有其他一些来自古代经由方言进入华语的词语，再如以下二例中的量词“项”和助词“有”：

（105）霹雳州行动党主席倪可敏则形容，有关建议是马华在大选前的一项政治伎俩。（2017.6.1）——项：量词（方言用得宽）。¹³

（106）在我小时候，我父亲有讲过一句“你不要忘本”。（2016.6.23）——有：用在动词、形容词前，表示对行为、性质状态的事实或存在的肯定。¹³

以上仅由一个方言、一本词典的部分事实，就足以说明，确实有一些古词是通过方言进入华语的。

以上是为了把华语中古词的来源说得更清楚，所以分成两个方面分别讨论，其实还有一种情况不能不提，这就是当今华语中仍在使用的某些古词有可能是以上两个来源“合流”的结果。

就以上列举的部分词来说，“未”“未曾”“犹”等不仅方言中有，中国的早期国语中也十分常见，比如“未曾”在瀚堂近代报刊数据库中就有33038 例。以下我们再以一组动词用例对此进行说明。

上引《闽南方言与古汉语同源词典》收录表示“相比”义的“比并”，与“吃”同义的“食”，以及表示“节制、使适度、不过分”的“撙节”，它们在早期国语与当今华语中均有用例：

（107a）小峰道：“邹老爷他们这种读书人，读坏了脑子，那里好和你老爷是场面上人比并呢！”（《小说新报》，1920 年第6 期）

（107b）死者家属代表律师指出，陈当时正与孙儿比并，驾车到案发俱乐部外，玩《精灵宝可梦》。（2017.2.1）

（108a）但俄人食了战争底恶果，生活艰苦，也是实况。（《少年世界》，1920年第1期）

（108b）郭男当庭认罪悔罪，自称当时只想食“霸王餐”，没有想过勒索。（2019.3.21）

（109a）希望工人作工所得之资，从事储蓄，以备缓急。当此壮年时代，苟能稍事撙节，则老年足以自养。（《申报》，1920.5.3）

（109b）自他担任部长后，首相就公布一系列撙节措施，包括削减部长薪资的10%。（2018.7.16）

这样，从理论上说，当今华语中“撙节”等的来源可能有三：一是来自当地方言，二是来自中国的早期国语，三是同时来自方言与早期国语，即以上所说的“合流”¹⁴。我们知道，方言是华语本地化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然而，以前的华语研究在谈及方言时，主要突出其作为共同语的一种“异己”力量或因素，从而造成其变异及与后者的差异。然而，源自方言的古词给我们的启发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方面，这就是方言有时也是一种“向心”力量，有助于维护祖语的传承与传统，从而使之与原祖语在一定程度上保持形式以至于“精神”上的一致性。

4. 由舍今取古现象看华语

郭熙（2012）¹⁵指出：“华人离开了核心区，形成了不同的华语区，因为远离中心区，对中心区的使用的变化浑然不知，成了华语共时差异的一个重要诱因。相关词语使用上出现的差异，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重新认识华语的机会。”本文所讨论的舍今取古现象，就能给我们提供这样一个重新认识华语的机会，同时也是我们观察、了解和认识华语的一个很好角度，借由这个角度，我们有可能对其内涵及某些特点进行探究。

以下从两个方面对此进行讨论。

4.1 由舍今取古现象看马来西亚华语

我们总的认识是，由当今华语比较常见的舍今取古现象，可以从不同侧面了解和认识马来西亚华语，具体而言主要有以下几点。

4.1.1 体现了华语作为祖语的保守性

李计伟、张翠玲（2019）¹⁶从传承语（按即祖语）保守性的角度解释了海外保留当前普通话中已经消亡的一些词汇语法特征的原因，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古词的大量存留与使用是作为华语的原祖语即中国早期国语的“核心”因素之一，它能够大面积地存留于华语中，成为其所“保守”的重要内容和项目之一，也由此成就了华语的一个重要特点，即一定程度上的“崇古”倾向。这样的用例在华语中十分常见，如：

（110）医生之前更警告，若然他的情况没改善，他或有生命危险。男童遂在早前接受手术。（2017.6.2）

（111）3 名工人驾驶摩托车往工厂上班，讵料途中与一辆校巴迎头相撞，其中一人当场死亡，另外两人重伤倒地哀嚎。（2018.7.15）

（112）她说，槟城妇女醒觉中心亦敞开大门，随时为受害者提供帮助，如心理辅导，同时亦希望受害者勇于面对自己的遭遇，勿徘徊在事件的阴影之中。（2019.1.1）

这样的表达形式，在平白的话语中，增加了一些“古香古色”。

4.1.2 表达手段更加丰富多样

舍今取古现象扩大了表达选择的余地，反映了华语在词语选择上更具丰富性与灵活性，这一点应该是不言而喻的。以上考察的主要是今、古同义的对应词语，上述对应形式也存在于语素之中，由此也形成了不少同义词，例如：

（113）执法人员在另外两家食店也发现有老鼠屎，两家店被谕令于今日下午 2时起关闭。当局给这两家食肆3 天时间向卫生局提出上诉。（2018.7.18）

以上一句之中“食店”与“食肆”并用，而以下三组用例也分别使用了由文、白语素构成的同义词语：

（114a）虽医护人员接获投报后赶到现场施救，但死者已返魂乏术。（2019.5.13）

（114b）武拉必候选人王丽丽竞选主任温维安获悉后赶抵现场安抚民众，示威者情绪才平息。（2018.5.9）

（115a）死者已离异，膝下有 1 男 1 女，长子在外地公干，接获消息后已火速赶回槟城。（2016.12.10）

（115b）郑氏遗下两名儿子及遗孀，其长子及遗孀将于明日，从美国赶返槟城，见至亲最后一面。（2017.11.26）

（116a）陛下今天上午 11 时亲临双溪雷原住民村落体察民情，获约 500 名村民迎接。（2019.9.8）

（116b）拿督李宗伟、陈炳顺及吴柳萤于周四早抵达槟城国际机场，并获百名粉丝到场挥国旗及州旗迎迓。（2016.9.1）

很多时候，舍今取古并非仅提供同义形式，而是另有其他效果，这就是“简约”，而这往往也是“取古”的重要诉求之一。比如华语中经常使用古词“冀”，而与之等义的今词“希望”也很常用，二者相比，当然有繁简之别。

求简诉求通过标题与正文的对比最能显示出来，例如：

（117）联合航空虐客事件 被解雇机场警察入禀索偿 （2018.4.12）

按，此标题最后四字如果“翻译”成现代华文，则为“提出诉讼索要赔偿”，而正文中所用的表述形式则为“（周二在库克县巡回法庭）兴讼，要求赔偿（逾15万美元）”。

（118）吴文宝：洽谈细节冀尽快批准 （2019.9.11）

正文的表述是：“他说，目前还有一些细节问题在洽谈着，希望越快获得批准越好。”

如上例的形式并非仅限于标题，正文中也较常见，基本也都包含“崇古＋求简”的双重考量：

（119）他冀政府加以关注此事件，尽快修复屋顶，并安排医生执勤，避免悲剧的发生。（2018.4.7）

其他与双音节今词相对的单音节古词用例再如：

（120）当她停车在西药房前甫下车，突有 1 名印青冲上驾驶位，她见状惊呼，其母亲也急忙逃出车外。（2015.12.5）

（121）有关工程于今年 4 月已开展，目前已完工约 48%，料可在 8 月竣工。（2016.6.2）

4.1.3 色彩义与普通话有差异

总体而言，华语中不少词语所具有的色彩义与普通话有所不同。黄妙芸（2010）¹⁷指出“迎合、庞大、倾巢而出、蠢蠢欲动”等，普通话多用于贬义，但在马来西亚华语中则是中性词用法；周清海（2020）¹⁸也指出华语中“处心积虑“”推波助澜”等均不含贬义。就本文所讨论的对象而言，有些古词的“庄典”色彩实际上也有一定程度的淡化甚至脱落，其具体表现，就是今日的华语用户可能已经不知其为“古”，所以才经常与一般词语混同使用，而它们在普通话中则有明显的古雅语体色彩，这也构成了普－华差异的一个方面。

就与普通话的对比而言，后者如前所述通常会有使用条件的限制，比如以下用例一般就不会在普通话口语中出现：

（122）任职邮差的妇人索恩表示：“我等了逾 4 小时才能投票，但这次选举很重要，所以要坚持。”（2018.11.7）

普通话讲究语体色彩的匹配与一致，就此例而言，“逾”前的“我等了”口语性比较强¹⁹，因此一般不会跟“逾”相邻共现；另外，上例还用在对话中，而对话通常都是口语性的，一般情况下也会排斥具有庄典色彩的古词。

以下几例大致也是如此：

（123）她也怀疑儿子的真正死因，是否真的遭溺毙还是另有内情，但是夫妇俩皆没办法寻找真相，于是向候任务边国会议员李文材及候任迪渣州议员黄诗情求助。（2018.5.29）

（124）他指出，每当他参与赛事时，她皆会在终点等待，这成为他在面对任何困难时，坚持的理由。（2019.9.13）

（125）至于会否透过强制所有农产品的出口取得这项认证时，他表示，这得胥视进口国是否强制性要求。（2019.2.8）

以上三例也都是对人物话语的记录，前两例中都用到“皆”，例（123）的“皆”前有“夫妇俩”，后有“没办法”，例（124）中“皆”与口语常用词“会”共现也是如此；例（125）的“胥”义同“皆”，而它前边的“得（普通话音 děi）”也是口语性的。它们能够实现口语形式与书面形式的“无缝对接”，其根本原因就是“皆”“胥”等庄典色彩淡化或已经脱落。

普通话古词使用的另一个限制，是通常还有韵律方面的要求，即如果使用了一个单音节古词，那么其通常会与另外一个单音节词构成一个双音节韵律词，比如本文“引言”部分例（5）中的“甫一”就是。再如：

（126）枕水而生，触“网”愈盛。乌镇之变，是浓缩展现“互联网+”的中国样本。（人民网 2017.12.11）

（127）中国男队先后以 6:10 和5:9 不敌俄罗斯冰壶协会队与挪威队，两战皆负，急需一场胜利。（新华网2021.4.5）

如果是一个双音节形式，则通常要与另一个双音节词构成2 ＋2 的四字格。例如：

（128）这些漏夜排队的业主，目的只有一个：抢车位。（《钱江晚报》2015.6.5）

（129）维护疫苗公平就是维护人权，而纵容疫苗民族主义就是罔顾人权。（《人民日报》2021.2.23）

华语中，与以上二例形成对比的用例如：

（130）难道上京当了官，就可以罔顾槟州的前程和槟州人民的利益？（2019.3.24）

（131）特别是去年 9 月 9 日，威南发生大水患，漏夜与灾民站在一起，协助救灾工作，协助猪农渡过难关。（2018.4.27）

华语中的以下用例均包含普通话通常不接受或不支持的 1 ＋ 2 或 2 ＋ 1 韵律结构：

（132）希望民众若在这段上下班高峰期欲使用渡轮服务，务必为自己的时间作好准备，避免有延误。（2015.12.27）

（133）亦有不少人回应说，姑勿论是否年夜饭，但这样的生活实在教人看不下去。（2016.2.12）

（134）不过他说目前一切还只是来自全国总检察署的建议，可是若法案真的如同建议中在今年10 月提呈国会及通过，该会将抗争到底。（2016.9.7）

4.2 由舍今取古现象看“大华语”

这里的“大华语”指的是普通话以外的“海外华语＋台港澳国语”²⁰。目前，已有一些关于台港澳国语、海外华语之间关系及其与普通话差异的讨论与阐述。比如，汪惠迪（2002）²¹指出：“由于新马两国一水之隔，唇齿相依，两国在政治、经济、文化上关系密切，交流频繁，两国的华语词语多有相同之处。”其实，“词语多有相同之处”的远不止新马两国，汤志祥（2005）²²也是立足于词汇，把整个华语分为“母体”（以内地为代表的主体性语言）和“子体”（流行于中国港澳台、新等的分体性语言）两大部 分，在我们看来颇有见地，我们早年也曾作出“大陆汉语”与“海外汉语”的二元划分（刁晏斌，1997）。²³周清海（2016）²⁴的表述，给上述划分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注脚：“各华语区之间的政治制度比较接近（特别是港澳新马），交往比较多，彼此之间语言的相互影响也就比较大。华语区的华人又大都是操南方方言的，华语也就不可避免地受到南方方言的影响，因此各地‘华语’之间也就具有相当多的共同性。……华人的书面语教育高度一致，应用的语体文也比较统一。港澳、台湾、新马的书面语教育几乎完全一样，差距很小……口语方面，所有华语区正式的标准口语，也基本一致。”“中国改革开放之前，很少和海外华语区交流。在经过了无数次政治运动之后，现代汉语出现了自己显著的特点。……中国现代汉语和各地的‘华语’‘华文’的差距相当明显，尤其是词汇方面。”至于以上状况的形成原因，周清海（2008）¹⁰提到了重要的一点：“1949 年之后，各地华语与现代汉语标准语分别发展。各华语区保留了‘国语的许多特点，受‘国语’的影响是巨大的。”刁晏斌（2018：182-196）²⁵用一节篇幅对国语圈与华语圈的共性进行考察，也在一定程度上验证了上引汤文等的划分以及周文的结论。

除了以上这样比较宏观的阐述外，也有一些很具体的讨论指向海外华语与台港澳国语的一致性。比如，周烈婷（1999）²⁶指出，在新加坡华语里，“分别不同”除了有这个状语的用法以外，还可以用作宾语，如“这两种情况有什么分别？”“没有分别”。这个用法可能是受台湾“国语”影响。在台湾“国语”里，“分别”这样用是很普遍的。周清海（2016）²⁴也谈道，香港报纸独用的“称”“逾”“遂”“故”，甚至“人妖”“吊诡”等词都见于 1936 年出版的《国语辞典》，这些词新加坡和其他华语区也用，都是“国语”现象的存留；另外，像“坊间、公帑、诟病、绯闻、斥资”等，也是如此（周清海2020）。¹⁸王文豪（2020）²⁷提及，目的连词“俾”在海外华语社区分布比较广泛，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泰国、新加坡、中国台湾等都有使用。

再如，上文谈及华语中近指代词舍“这”用“该”，而张卓夫（1997）²⁸则谈到这一用法在香港引出的一段“公案”：曾经有一名报社记者在报道一宗灾难新闻时连续用了多个“该死者”“该伤者”的词语，翌日报纸卖出去，惹了成群人来编辑部冲着编辑骂“你们才该死！”编辑无奈，写了一张字条，放在那记者的案头。那字条上写的是：“一段新闻九个该，一该该出是非来。以后该员该注意，不该该处莫该该。”

施春宏（2015）²⁹指出，相对于普通话，泰式华文词语的“历史”色彩较浓，主要是用了文言色彩较浓的词语以及在普通话词汇系统中被看作历史词或准历史词（即在特定表达中偶有使用）的词语。前者如“不靖”指“不安定”、“川行”指“往来行驶”、“彼等”指“他们”、“俾”指“使”；后者如“庶民、冠盖、矢言、墟日、京畿、苦主”，在普通话中都属于历史词，已分别被“人民（群众）、官吏（包括名流）、誓言、集市、首都、被害人家属”这类新词语所替代。

前者在马来西亚华语中也都有用例，如：

（135）她指英国近年物价上升、房屋短缺、治安不靖、政府医疗服务愈来愈差。（2018.4.1）

（136）双轨电动火车的川行次数已从原有每天4 趟增至17 趟。（2016.10.16）

（137）董总绝非是种族主义的组织，彼等的行动，只是在捍卫华小的特征而已，希望政府不要采取行动来查禁董总。（2019.8.26）

（138）该州将于明年成立州内第一所教导华文科的宗教学校，俾让宗教学生掌握华语，促进种族之间的了解。

最后一例采取了马来西亚华语中时能见到的古、今“同义连文”现象，最能说明“俾”的意义。

至于其他华语区，虽然受条件所限，不能全面调查了解相关情况，但是我们也都能零星见到一些上述各词的用例，如：³⁰

（139）泰国南部的陶公、北大年、也拉及宋卡等府的不靖事件持续不断。（西班牙侨网 2013.3.28）

（140）女性居民担心游民的行为危及民众安全。尤有甚者，费城治安不靖经常发生歹徒强暴弱女子的案例。（费城华人资讯网2014.8.18）

（141）针对西哈努克市近期社会治安不靖，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 8 月3 日，发布公告，提醒中国公民近期要谨慎前往柬埔寨西哈努克省的西哈努克市。（柬埔寨《柬华日报》2019.8.5）

（142）当港珠澳大桥和高速铁路于今年竣工后，香港与东盟的陆路和铁路川行时间将能缩短数小时。（柬埔寨《柬华日报》2018.3.20）

（143）上等肉类价格实惠合理，以最具竞争力的价格，让彼等购买最适合的货品来满足侨胞四季生活所需。（美国中文网2019.8.31）

（144）国会必须作出突破，俾能减轻受新冠病毒影响民众的负担。（印尼资讯网2020.8.23）

（145）承蒙柬华理事总会、潮州会馆、各宗亲总会、华校师生等登报祝贺，拨冗参加开幕仪式，俾使是次庆典热闹非凡，并取得圆满成功！（柬埔寨《柬华日报》2020.11.17）

按，特别是最后一例，可与例（138）的“俾让”相比较，二者均为“同义连文”形式。

就我们的华语语感以及初步形成的印象而言，各地华语中，舍今取古现象确实比较普遍地存在，以下再举两例：

（146）最后，警方将该司机带回警署再次审讯，再研究对司机定罪。（泰国《星暹日报》2018.7.16）

（147）最后时刻，同学们高兴地齐唱告别歌，旋即，气氛充满了愉快又依依不舍之感，内心即又充满割舍不依的复杂分别情系。曲终人散，这又是极其无奈且高兴之事，何日君再来，切莫失约啊！（印尼《国际日报》2018.7.18）

总之，由华语的舍今取古现象，我们能够比较充分地了解和认识海外华语与台港澳国语的一致性，具体而言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该现象是一种比较普遍的客观存在，由此可以把握并认识它们的共同特点，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作为祖语的保守性；

第二，该现象反映了海外华语与台港澳国语都有共同的来源，这就是中国的早期国语；

第三，该现象同时也反映了海外华语与台港澳国语大致具有共同的、与普通话不同的发展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