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当代汉语“语素词”

摘 要:语素词的来源还可延及普通话区以外的汉语区域。在语素词的发展过程中，存在着影响与制约语素词独立成词与否的主要原因，即新组合形式数量多少及其使用频率的高低、新旧义之间区别度的大小，以及语素词在组合中位置的前后。语素词概念的提出对当代汉语词汇研究具有多重意义:一是确立一个新的角度;二是带来一些新的认识;三是提出一些新的问题。

关键词:当代汉语;词汇;语素词

一、当代语素词来源补述

《试论》从“外源”与“自源”两个方面讨论了语素词的来源，前者所举的例子有“购物广场、啤酒花园、血液银行、黑色幽默”等; 后者又按“词义引申”与“借由修辞手段”两个方面分别举了“形象大使、电信套餐、文化快餐、希望工程”，以及“拳头产品、姐妹城市、蓝色国土、精神鸦片、爱情走私”的例子。

以上方面虽然总体上概括了当代语素词的来源，但是在小类的覆盖上还不够全面，主要是基本没有涉及由普通话区以外的汉语区域引进的语素词。

我们所说的普通话区以外区域，主要是指方言区和台港澳地区。当代汉语阶段，普通话从上述地区引进了大量新词新义新用法，其中也包括一些新的语素词，例如:

高尚: 义同“高档”，用于“高尚住宅、高尚生活”等;

成人: 婉指“色情”，用于“成人电影、成人网站”等;

迷你: 义同“袖珍”，用于“迷你电脑、迷你马拉松”等;

教父: 义指某一领域最权威的人士或黑社会头领，用于“国际金融教父、黑帮教父”等;

族群: 泛指具有某些共同特点的一群人，用于“年轻族群、弱势族群”等。

此外，普通话区以外区域也包括各方言区，也有少数来自方言的语素词，“发烧”就是一个例子。《现汉》收此词，释义为同“发热”的第二个义项，即体温增高。《现汉》另收“发烧友”一词，释义为“对各项事业或活动非常迷恋专注的人; 狂热的爱好者”。

就我们所见，“发烧友”似乎是“发烧”词语族的第一个词，后来由“发烧”构成的组合形式越来越多，比如以下一些:

发烧迷、发烧者、发烧级、发烧本、发烧节、发烧夜、发烧玩家、发烧游戏、发烧风扇、发烧机型、发烧音响、发烧唱片、发烧爆款、发烧平台、发烧桌面、发烧靓声、发烧专辑、发烧时间、发烧时代、发烧体验、发烧概念、发烧优惠、发烧全模组、科技发烧节、发烧购物节、发烧 CD 天碟

随着组合形式的增多，以及使用范围的拓展与频率的提高，表示新义的“发烧”有时也可以独立使用，即又有新的发展，这一点我们下文再谈。

一般来说，与不少“引进”的新词语一样，很多非普通话区语素词的具体来源地往往也很难考察，所以一般研究者往往笼统地以“港台”“台港澳”等称之; 甚至有时究竟是台港澳地区还是南方方言区( 主要是粤语区) 也难以分清。另外，也有一些确实是先由台港澳到广东，再由广东到全国。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人使用了一个更具包容性的指称形式: “‘南风’词语”，¹ 其中自然也包括一些含有“南风语素词”的新词语。

下面以“智慧”为例，来对“南风语素词”做进一步的说明。

《现汉》收“智慧”一词，标注为名词，释义为“辨析判断、发明创造的能力”。然而，在时下的很多固定组合中，“智慧”使用的却并非此义，比如以下一例中的“智慧生活”:

通过支付与社交的结合，特别是通过微信红包这一产品创新，微信支付帮助用户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跨越了移动支付门槛，拥抱智慧生活。这是独具中国特色的，为中国的移动支付打下巨量的用户基础，也让中国的智慧生活历史性地走在世界前列。( 新民网 2017． 9． 23)

在当下的使用中，与“智慧生活”完全同义且更为常见的是“智能生活”，例如:

以超前眼光矗立“风口”智能生活点亮珠三角制造新征途( 金羊网2017．9．6)

笔者长期从事海峡两岸民族共同语对比研究，基于此前的研究与认知，了解到台湾的“智慧”在一些组合形式中有不同于大陆的意思，有时相当于“知识”，如“智慧财产权、智慧产权”均与大陆的“知识产权”意思相同，而台湾的“智慧经济”在大陆则表述为“知识经济”; 有时相当于“智能”，如大陆的“智能卡、智能手机”等在台湾则称为“智慧卡、智慧( 型) 手机”。上述对应情况也可以在一些工具书中得到印证，比如《全球华语大词典》( 李宇明主编，商务印书馆 2016 年) 就收录了上述例词，并对其使用地区作了标注。

就我们所见，相当于“智能”义的“智慧”在台湾相当常用，其组合形式为数众多。我们曾对台湾的《自立晚报》进行调查，对该报从 2003 年 11月30 日至2017 年9 月24 日进行全文检索，共得到475 页( 每页 20 条) 用例，其中有相当数量表示的是“智能”义。比如，仅前两页( 2017．9．14 －24) 中不重复的组合形式就有以下一些:

智慧应用感测系统、智慧城市、4WD 智慧四轮驱动、智慧型安全帽系统、智慧型手机、智慧手机、智慧生活、智慧机械产业、智慧监视摄影机、智慧降噪、智慧聆听体验、人工智慧、智慧创新、智慧城市、智慧国家、智慧岛屿、智慧公车站牌、智慧服务、智慧游程导购服务、智慧电表、智慧电网、智慧交通、智慧产业、智慧公宅、智慧医疗、智慧教育、智慧建设、智慧专区、智慧旅游

有意思的是，在笔者使用 word 审阅功能下的“繁转简”操作，把上述繁体字组合形式转换成简体时，有很多“智慧”都自动转换成了“智能”，如“智慧城市”转成了“智能城市”; 但是“智慧专区、智慧旅游”等却没有转换，表明这样的组合形式尚未收入该系统的词库，而这自然反映了当时普通话的实际情况。

现在，就大陆的情况来看，虽然“智能”在各种组合中相当常用，但是同样的意思有时也会使用“智慧”，由此就形成了这样一种局面: 单独使用时，“智慧”依然表示传统的意义，而在各种组合中，它主要表示“智能”义，也就是说，由非普通话区引进了一个新的语素词。

以下一例即是如此，“智慧”两次出现，但意思不同:

建设、发展智慧城市关键是调动这些设备的管理、运营团队，发挥他们的智慧。( 新华网 2017． 9． 23)

很显然，后一个“智慧”独立使用，表示的是原有旧义，而前一个“智慧”则在组合中使用，属于语素词，表示的是新义，即“智能”义。

我们2017 年9 月 24 日在百度新闻上以“智慧”为关键词进行检索，首先弹出的推荐组合形式是“智慧城市、智慧医疗、智慧交通、智慧政务、智慧水务、智慧能源、智慧农业、智慧社区、智慧松德、智慧谷”，其中除“智慧松德”为股票名，暂时不能完全确定其“智慧”的准确含义，其他用的都是“智能”义。

时下，“智慧”词语群数量较大，仅我们在百度新闻前10 页( 每页 20 条) 中看到的不同形式就有以下一些:

智慧化、智慧型、智慧国、智慧岛、智慧眼、智慧县、智慧家庭、智慧厨房、智慧小区、智慧校园、智慧乡镇、智慧电梯、智慧教育、智慧物流、智慧出行、智慧停车、智慧零售、智慧投资、智慧办税、智慧照明、智慧旅游、智慧信访、智慧计算、智慧体育、智慧产业、智慧工厂、智慧工地、智慧海关、智慧检务、智慧家居、智慧银行、智慧城管、智慧系统、智慧住宅、智慧产品、智慧侦查、智慧服务、智慧门店、智慧餐厅、智慧供应链、智慧机器人、智慧精装样板房、智慧分类系统、智慧酒店公寓

以上组合中的“智慧”无一例外表示的都是“智能”义。

二、再论当代语素词的发展

在2011 年的《试论》一文中，笔者结合较多例子对语素词进一步独立成词的发展问题进行了讨论。时隔几年，我们又看到了一些新的相关事实，以下再补充举例。另外，我们也看到，并非所有的语素词都会最终成词，由此引发了我们对其成词与否的内在原因的思考与分析。

( 一) 当代语素词发展再举例

笔者在《试论》一文中，以“底线、套餐、绿色”为例，对语素词的发展路径及具体表现做了说明，它们从只能在组合中表示新义到可以独立表示新义，最终完成了由语素词到词的发展过程。

前边讨论了“发烧”作为语素词的用法，以下接着讨论它的发展问题。

时下，在一些相对比较活泼、较少“拘束”的文体中，“发烧”作为一个词独立使用的例子并不少见，例如:

一年一度的苏宁818 发烧购物节又要来临了，8 月作为苏宁传统的店庆月，而818 又是苏宁易购的店庆日，在这个“发烧”的日子里充满惊喜与无限的可能。( 太平洋电脑网 2017． 8． 17)

后一个独立使用的“发烧”由前边的“发烧购物节”拈连而来，自然对前者有明显的语境依赖性。另外，作者对这一较为特殊的用法用引号予以标记与突显，这些基本都是新词语初显时的特征与表现。它在此基础上的进一步发展，就是真正脱离上述特征与表现的独立使用，而这在时下并不少见，例如:

苹果 HomePod 揭秘: 原本为发烧而生，多次被放弃 ( 新浪科技 2017． 11． 22)

按，此标题下的正文中还有“彭博社近期的一篇报道揭示了苹果公司 HomePod 智能音箱的开发历史，其中一些细节颇为有趣，比如它原本是一群音频发烧工程师做的 HiFi 扬声器，项目曾几次被放弃再恢复。”与标题中的用法形成对比。

音质和音效是两个概念，为发烧而生的你站在哪一边? ( 搜狐科技 2018． 1． 9)

配置发烧热量大、稳定运行就选大空间机箱 ( 中关村在线 2018． 2． 7)

情怀是覃叙钧藏于胸臆的坚守，更是他脚下走过的印记，助燃着他的事业高烧，未曾退去。( 南方网 2018． 2． 7)

按，本文标题为《覃叙钧: “发烧”进行时》，讲述一个车模“发烧友”的故事。除以上用例外，文中还有“最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继续‘发烧’了! ”以及在此基础上的简缩性用例“‘烧’出来的技术痴”。这个单独使用的“烧”值得我们重视，因为它属于新的派生形式，而这往往是一个新词语“站稳脚跟”后才可能有的表现。

上述发展在有的工具书中已经有所反映，比如李行健主编《现代汉语规范词典》( 第3 版) “发烧”下列出两个义项，其一是“体温超过正常范围，是疾病的一种症状”，其二是“对某种事物的迷恋达到狂热的地步”，后一义项所举的例子分别是“追星追得 ～”和“～友”。

此外，“发烧”有时以第一义项为基础另表比喻义，则与上述新词义无关。例如:

全球半导体景气发烧不退，2018 年有望创三高 ( 科技新报 2018． 2． 1)

年入千万成历史 但比特币产业链还在发烧 ( 一财网 2018． 2． 5)

( 二) 语素词变与不变的原因

如前所述，我们看到的情况是，并不是所有的语素词都经历了由在组合中使用到最终独立使用即成词这样的发展过程，也有不少一直未变。那么，变与不变的内在原因与制约因素是什么? 以下我们就此进行讨论。

总体而言，制约或促使语素词独立成词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新组合形式数量多少及其使用频率的高低。这一点与所有语言的发展变化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使用频率与发生变化的可能以及实际上发生的变化数量及种类成正相关的关系。就语素词的发展而言，其所构成词族的内部成员越多、使用频率越高，其成词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是“绿色”。早期所见，主要是“绿色食品、绿色能源”等修饰名词性中心语的组合形式，后来发展到“绿色通关、绿色供暖”等修饰动词性中心语。² 时至今日，“绿色”的高频使用势头依然不减。我们2018 年2月23 日在“人民网－搜索”中进行检索( 下文提的几个对比数据也都是同一天在同一网站上检索所得) ，共得到345471 个相关页面，其中绝大多数使用的都是新义。在这样的情况下，独立成词使用的“绿色”用例开始出现并且越来越多。

相反的例子如“情趣”，它除了“性情志趣”和“情调趣味”的“本义”( 见《现汉》，下同) 外，其在当代汉语中还另有一个新义，这就是“情爱/色情趣味”，此义虽然一般的新词语词典很少收录，但在时下却也偶见使用，比如网上的一些“成人用品”商店都以“情趣”为名，用的就是此义，其他再如“情趣笑话、情趣内衣”等，也是如此。以下一例“情趣”与“色情”相关联，颇能证明这一点:³

《e 时代周报》记者随后又采访了一些网站短信业务的负责人，他们也承认，在目前的众多网站短信业务中，几乎都存在着一些情趣短信，这些短信都或多或少地与色情沾上了边。( 《世界商业评论》2003． 7． 8)

然而，总体而言，表此义的语素词“情趣”所产生的组合形式毕竟数量有限，使用频率也不高，人民网搜索中有 25296 个结果，顺次查看，前40 个用的都是原义，到第 41 个才看到一个新义的用例，即“情趣用品店”。与之形成强烈对比，在“绿色”的前41 个用例中，有 35 个用的都是新义。当一个形式语素的使用频率较低、甚至很低的时候，它向前发展的推力自然就会不足，因而进一步发展变化的可能性就相对较小，“情趣”的情况基本就是如此。

与“情趣”相似的再如“广场”，《现汉》已收其“指大型商场、商务中心”义。我们认为，表示此义的“广场”属语素词，因为它基本不能脱离“购物广场、啤酒广场”等组合形式而独立表示此义。至于它为什么未能像“绿色”那样最终获得独立的地位，成为一个表示新义的词，我们认为，其中的一个重要制约因素就是使用频率不高，继续向前发展的推力不足。具体而言，“－ 广场”的使用频率不高，可能主要受制于以下几个因素:一是范围限制明显，即主要限于商业、地产领域;二是有较多的同义形式“分流”，如“－大厦、－商厦、－中心、－ 城、－ 商城、－ 综合体”等; 三是有一定的流行性，以笔者的印象，21 世纪以来新建的相关设施很少再以“广场”命名。

除了使用频率不高外，“－ 广场”未能独立成词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主要是在组合中所处的位置。关于这一点，我们下边再讨论。

第二，新旧义之间区别度的大小。我们所讨论的语素词，是借用旧词形来表示新义，而旧形新义最终能否独立成词，除使用频率的高低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关联因素就是新旧义之间区别度的大小，即在意义及用法等方面差异的大小。一般的情况是，如果区别度大，则独立成词的可能性就大，反之则小。比如“问题”，本来就有“须要研究讨论并加以解决的矛盾、疑难”以及“事故或麻烦”义，后来仿译英语的 problem families、problem children( 问题家庭、问题儿童) 等，然后类推使用，衍生出“问题官员、问题牛奶、问题手机、问题贷款”等大量新的组合形式，以至于《现汉》从第6 版起在“问题”词条下新增“有问题的、非正常的、不符合要求的”义项，标注为形容词下的属性词。其实，所谓“有问题的、非正常的、不符合要求的”，只不过是对此词原义“矛盾、疑难”以及“事故或麻烦”等的另一种表达，二者之间差异很小，《现汉》之所以要分列新义项，着眼的主要是它们词性( 语法功能) 的不同。所以，在实际的使用中，我们看到，在组合中，“问题”用为属性词; 而在脱离组合后，它就失去了其作为属性词的标记，因此只能“还原”为名词。以下一例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即便是在校内已设立“家长学校”的学校也基本上是为少数有问题儿童的家长提供咨询服务，并非系统性、连贯性的正面、主动的家长教育。( 人民网－传媒频道 2017． 3． 28)

按，此例的“有问题家长”中的“问题”因为出现在动词“有”的后边，所以实现为名词义; 而如果去掉“有”，则“问题家长”中的“问题”实现为属性词义。既然如此，那么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当“问题”用于“问题家长”中，它是语素词; 当用于“有问题家长”时，则为旧词旧义。

以下两例都是如此:

他们一方面指出问题企业存在的问题，细化到《公司法》《工会法》《劳动法》《劳动合同法》等相关法律法规具体条款以及带来的处罚; 另一方面，对问题企业的关键资产进行登记，实行24 小时监控，避免其转移资产逃避责任。( 《南方日报》2015． 1． 21)

“问题儿童的背后一定是家庭教育的问题。”孙云晓强调，如果孩子出现了不良行为，应当强制对父母进行培训。( 《京华时报》2016． 3． 12)

前例中，企业因为存在“问题”，所以被称为“问题企业”，因此这里的两个“问题”所指显然相同; 后例中两个“问题”虽然具体所指不同，但是也相去不远，总之其区别度都未达到足以使两者区分开来的程度与量级。

上文提到的“绿色”则与之相反: 从名词义“绿的颜色”到属性词义“指符合环保要求，无公害，无污染的”，二义之间的区别度比较大，大到一般情况下即使独立使用也不至于混淆上述两个意义，而这就是新义得以独立使用的重要基础之一。

上文对语素词“智慧”的使用情况进行了说明，其实它也有进一步的发展，即已经由语素词发展为独立的词。例如:

一砖一瓦都有“智慧”——中建八局打造现代工地侧记( 《劳动报》2017．9．23)

按，此标题下的正文中有一段话可以对这里的“智慧”提供解释: “20 项‘智慧工地’实施内容，涵盖了人、机、材、安全、质量等环节，大数据深度共享，科技应用推动，最终实现项目联动性管理。从2016 年11 月开工以来，中建八局广西公司的这个项目部，对何为‘智慧工地’进行了透彻的解释。”很显然，这里的“智慧”就是“智慧工地”的“智慧”，而不是指“辨析判断、发明创造的能力”。

以下几例均可作如是观:

下沙有一所充满智慧的学校。学校建成了强大的中心云机房，有集成各种物联网功能的手环，有自助结算的餐厅支付系统，有能显示课程信息、能考勤、能拍照、能远程播报的电子班牌，有堪比院线级别激光投影超大触屏白板，有24 小时视频直播的开放课堂。( 浙江在线 2017． 10． 23)

“如果网络不简化，智慧就很难实现。”危峰指出，就像围棋只有黑白两色，简单规则才能产生出 Alpha GO 的智慧。所以网络一定要简单，进而辅以人工智能，智慧才能够实现。( 中国通信网2017． 11． 3)

以上几例中，“智慧”都是表指称的，而以下则是表陈述的:

走出实验室，人工智能会让金融变得更智慧吗? ( 新浪财经 2017． 9． 22)

或许你会感觉这个“超级老师”非常智慧，那是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由学霸君的300 位技术人员开发的人工智能教育平台。( 环球网 2017． 10． 18)

AI 能为世界带来什么? 人的声音能唤醒更多设备，车辆能对路况全局进行判断，疾病被更快确诊，公共系统更加智慧。( 中国青年网 2017． 11． 1)

我们认为，作为语素词的“智慧”之所以有上述这样的发展，一是因为它一段时间以来的使用频率确实不低，二是因为新旧义之间的区别度相对较大。就表指称的“智慧”来说，虽然新旧义之间词性未变，但是由原义的［+ 述人］到新义的［－述人］，这一变化是比较大而且明显的，区别度很高( 已经形成互补分布) ，这样在实际的使用中就不至于混淆其义; 就表陈述的“智慧”来说，与旧义只表指称相比，区别度依然很高。

从另外的角度说，区别度的大小，实际上就是互补性的高低。新旧义之间如果具有较高的互补性，则语素词义相对较易发展为新词义。

第三，语素词在组合中位置的前后。一般而言，作为修饰成分的语素词( 前位) 相对容易独立使用，而处于中心语位置( 后位) 的则相对困难一些。上边已经从使用频率高低和区别度大小两个角度说明了“问题”“智慧”等成词与否的原因，其实除此之外，也与它们是处于前位还是后位有较大的关系。

比如，英语中有 the population explosion、theinformation explosion 等组合形式，汉语仿译为“人口爆炸、信息爆炸”，且进一步类推使用，形成一个较大的新词语族，以至于《现汉》1996 年第3 版开始增加一个新义项“比喻数量急剧增加，突破极限: 人口 ～ | 信息 ～ | 知识 ～。”就我们所见，上述新义只在“名词 + 爆炸”组合中才能实现，不可以独立使用，即仍然是“语素词义”，而不是“词义”。换句话说，作为语素词的“爆炸”仍然未能独立成词。那么，个中原因是什么? 我们认为主要就是因为在组合中处于后位。当然，上述“爆炸”的使用量不大应该也是一个次要原因，它的总使用量是144653 个，前 41 个中只有 6 例表示新义。

以下再举一个“工程”的例子。此词《现汉》的释义是: “ ①土木建筑或其他生产、制造部门用比较大而复杂的设备来进行的工作，如土木工程、机械工程、化学工程、采矿工程、水利工程等，也指具体的工程建设项目。②泛指某项需要投入巨大人力和物力的工作: 菜篮子 ～。”

义项二属于语素义，因为它也基本只在组合中实现，并由此而产生了大量新词语，同时也大大推高了“工程”在当代汉语中的使用量，这一点很多讨论当代词汇的论著都已论及。我们的检索结果是共有 841603 个页面，前 41 个用例中有14 个为新义。

“工程”的上述两个义项均为名词义，区别只在“实”“虚”之分。在不加修饰语的时候，长期“默认”的是原义，它已经“占位”在先。比如以下的例子:

几粒虫屎能否“毁掉”大工程? 据外媒报道，充满争议的德国斯图加特火车站改造工程，如今和昆虫屎扯上了关系。反对者试图以保护动物为由叫停工程。( 中国新闻网 2018． 2． 22)

入冬前工程收官，受益居民达37 万户 100 万人。( 《人民日报》2018． 2． 27)

上文在讨论语素词“－ 广场”未能独立成词的原因时，也提到所处位置的制约。那么，为什么居于后位的语素词不易独立成词? 我们认为原因主要有以下两个:

其一，它居于后位时与旧词旧义区别度相对较小。一个最明显的表现是词性方面。词性不同，反映的是词的语法功能差异。在有些时候，人们会把词性不同作为区分同音词与多义词的一个重要标准和依据( 比如名词“锁”与动词“锁”) ，可见其在词义区别与辨识中的重要作用。

如果词性相同，区别度自然就相对小一些。居于后位的语素词与原词相比，绝大多数在词性上均未发展变化，如上引《现汉》“工程”的释义，两个义项均属名词，而上述“爆炸”的两个义项《现汉》从第5 版开始标注词性时也都归为动词。此外，再如本文开头列举的“教父”与“族群”，新旧义均是名词性的，它们都没有上述由语素词到词的发展变化。

其二，它居于后位时对组合的依赖性更强。由语素词参与构成的新组合形式以名词性偏正结构居多，而在这一结构中，中心语往往表示一个大的概念及范围等，而修饰语则对其进行限定与“缩小”，最终合表一个大概念、大范围下的小概念与小范围等，因此整个偏正结构以及正的部分都对偏的部分有很强的依赖性。所谓依赖性，就是离开修饰限定部分，则无法“缩小”，只能恢复到原来大的概念与范围。如果着眼于“区别”的话，在一个名词性偏正结构中，偏的部分是区别者，而正的部分则是被区别者; 前者活性强，对结构的依赖性可大可小，既可以在组合中修饰中心语，表示同一对象的不同“属性”或“区别”，也可以独立表示某一主体的特征或性质，所以我们看到语素词的发展多在这一位置上实现; 相对而言，后者惰性较强，其实也就是对结构的依赖性更大，即只有借助前位成分，才能跟其他同类事物相区别，而一旦脱离前位成分，则区别性不复存在，所以只能恢复为旧词旧义。

总之，语素词在处于后位时，与同形的原词之间没有足够的区别度，由此就使得其对组合形式的依赖性更强: 如果脱离组合，则失去赖以与旧义相区别的直接、显性的标记，因此也就难以存活。所以在一般情况下它只能恢复为旧义，难以独立表示新义。

三、语素词与当代汉语词汇研究

《试论》曾在“建立‘语素词’概念的意义和价值”一节涉及了一些有关当代汉语词汇研究方面的内容。在本小节，我们再从另外一个角度对相关问题进行梳理与讨论。

在这方面，我们的一个总体认识是，语素词概念的提出，对当代汉语词汇及其使用情况的认识具有一定的拓展与深化作用，对当代汉语词汇研究也有一定的助益，主要是在一定程度上建立了一个参照点甚至是切入点，据此必然会带来一些新的认识，同时也可能从一个角度或方面给相关研究带来新的变化、新的提高。就后一方面来说，大致主要有以下几点:

其一，作为了解当代词汇面貌及其使用状况的一个窗口，由此可以更加全面深入地认识当代汉语。

其二，有助于全面了解与认识汉语词汇及其意义生成、使用和发展变化等的过程与规律，以及与此相关的一些问题。

其三，到目前为止，对这一学术新概念及其内涵等，还没有人做过专门研究，因此这一研究本身也有拾遗补缺的意义和价值。

具体而言，语素词概念的建立，能够在以下几个方面对当代汉语研究起到促进作用:

( 一) 确立一个新的角度

建立语素词的概念为我们观察与分析当代汉语词汇的使用情况及其发展变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角度。一些通过“传统”研究较难观察或不易分析的现象，在这一角度下会有比较清晰的显现。

比如前边讨论过的“智慧”，《现汉》中相关的词条只有两个，一个是本词，释义已见前引，另一个是“智慧产权”，释义为“台湾地区指知识产权”。

如前所述，“智慧城市”“智慧医疗”“智慧交通”等均已成为当代汉语常用的组合单位，其中的“智慧”含义和用法主要来自台湾“国语”，与大陆普通话所用的“智能”整齐对应，并且主要都是作为语素词来使用的。我们对此的认识是，如果离开语素词的概念，就只能从海峡两岸词汇差异与融合的角度，对其进行一般性的说明，再细致的内容探究基本就无从下手了。也就是说，很难对其引进方式与过程以及发展变化路径与事实等进行准确的定位、描述与分析。建立了语素词的概念，大致可以实现对“智慧”在当代普通话中的发展轨迹及过程的完整描述: 由词“降格”为语素词来表达新义，再由表达新义的语素词重新“升格”为表达新义的词，从而实现了“再度词化”。

在具体的研究中，从语素词的角度切入，会催生不少新的内容或变化，比如对词的构成，除传统所说的“语素+ 语素”“语素组 + 语素”等之外，还应再增加一类“语素词 + 语素”，如《现汉》已标为名词的“黄金档、黄金周”即属此类。不过，谈到《现汉》及其标注词性，由语素词的概念可能会带来一个新的审视角度。比如该词典收“皑皑”，标注为形容词，所举例子为“白雪皑皑”，而实际上长期以来“皑皑”极少独立使用，通常只用于“白雪皑皑”与“皑皑白雪”这两个组合中，因此大致可以归入语素词的范畴。如果《现汉》能以某种方式明确这一点，一是对词条的描述可能会更加准确，二是对人们正确了解和掌握“皑皑”的性质及使用情况等无疑也会有更大的帮助。

( 二) 带来一些新的认识

对于语言自身的运动过程，以前一般只用“发展/变化/变异”等来表述。这样的表述虽然概括性很强，但有时却失之笼统。语素词概念的提出及其对一般运动过程的梳理与揭示，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发展/变化/变异”等的细化与深化。

比如，我们在《试论》及本文都讨论了语素词“绿色”再度词化的发展，这样的讨论主要是着眼于结果而不是过程。如果着眼于过程，“绿色”的发展呈明显的阶段性。发展的第一步是组合的偏正之间关系由紧密变得松散，表现在形式上就是在二者中间插入别的成分，我们在《试论》中首先举的就是这样的两个例子:

全区已有无公害、绿色和有机农产品品牌 28 个。( 《人民日报》2006． 3． 19)

国内整个乳业市场成长性很好，是一个无污染、可持续发展、绿色的朝阳产业。( 同上 2006． 3． 20)

接下来的第二步是中心语隐去，用“绿色的”这样的“的”字结构以定代中，这样的例子也比较常见，再如:

这里种的蔬菜水果都是绿色的，没污染。( 同上 2006． 3． 26)

最后一步，才是真正脱离原使用条件与环境，作为一个独立的词的独立使用，而这也标志着“绿色”独立成词过程的最终完成。这样的例子如:

省会夜景照明转向追求“绿色”( 《河北日报》2006． 7． 19)

绿色是普洱永恒的主题，所有的发展理念、产业建设等都要围绕绿色二字，把普洱这块宝地守护好，把它建设得更加美好、更加令人向往。( 《云南日报》2011． 8． 15)

在当代汉语词汇研究中，讨论词义发展变化的成果比较多，但是人们往往集中在一个平面上来进行考察与描写，似乎对上述这样的阶段性内容注意不够。

再如，以前人们对词义发展的探讨，主要集中在“词”的层面，把所有的相关变化都看作“词义”的发展变化，这基本可以概括为“直线式”的认识模式; 语素词概念的建立以及由此进行的观察，使我们认识到，除此之外，还有先降格然后再升格的“曲折式”变化，这无疑丰富了我们对词发展变化模式的认识。

总之，所谓新的认识，大致可以从相对宏观与比较微观两个方面来概括: 就前者而言，可以从一个方面或部分为当代词汇使用及其发展变化现象建立一个新的分类与表述系统，把一些看似零散无序的现象整合、统摄起来，进行整体性的考察与分析，从而得出一些新的结论与认识;就后者来说，可以对某些具体词汇单位的具体发展变化及其进程等进行准确定位、精细描述，从而真实地复原、完整地再现其历时性演进轨迹。

( 三) 提出一些新的问题

由语素词可以直接或连带地引发人们对不少问题的思考与探究。比如，着眼于相对宏观的层次，“语言资源观”作为一种新的语言思想与语言观，为当今的语言研究提供了新的视野、新的领域、新的角度等，目前已经引起越来越多的人的关注，相关的研究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在语言资源观下，语素词无疑是对已有语言资源进行二次开发与利用的一种具体、有效的方式。那么，怎样把我们的相关研究纳入语言资源知识体系及其操作体系的框架中，从而进行新的探索?这无疑是一个新的课题。

语素词是一个新概念。到目前为止，人们尚未进行过专门的研究，因而这方面无疑有较大的开掘空间。比如，如何确定语素词? 上边讨论的“问题”的语素词义已经反映在《现汉》中了，而与之相类的还有一批，如“品味生活、情调生活、气质美女、才气女人、风度男人、风格家具、情趣晚餐、灵感作家、志气小孩、爱心超市、规模经济”等，其中处于修饰语位置的成分都与“问题”一样，功能由指称变为陈述，并且均非偶尔使用的语篇形式，而是有一定的复现率、有一定数量的不同组合形式。³ 那么，对它们应该怎样定性?它们是属于名词的新用法、还是定位为语素词，各自的原因和理由是什么?

再比如，上文讨论了语素词独立成词的制约因素问题。其实每一条都不具有绝对性，比如“工程”的使用频率也相当高，但是基本未能产生进一步的明显变化，对此虽然可以从其居于后位而不是前位上给以解释，但是同样处于后位，也有的语素词却已经独立成词。比如“底线”，由运动场地两端的界线这一原义派生的比喻新义“指最低的条件”已列入《现汉》，而其用法也由最初只在“价位底线、谈判底线、道德底线”等组合形式中出现，到现在可以自由地独立使用，例如:

对每名党员干部来说，必须坚信执纪监督问责没有例外，坚持在“党”字面前多思考如何守住底线，如何追求高标准。底线什么时候都不能破。( 《光明日报》2018． 2． 14)

所以，这里一定还有更加复杂、更加细致的内在原因与规律，比如上文提到“占位”的问题，那么同样一定还有“未占位”以及“占位不牢”等情况，前者使得语素词难以独立成词，而后者则在某种程度上接受或并不完全排斥这样的发展变化。

着眼于相对具体一些的方面，同样也可以提出许多有意义、有价值、当然也有待进一步研究的课题。由原有的词到语素词，是词的“语素化”或“再语素化”; 而由语素词再到独立的词，则是“再度词化”。我们认为这是非常有意思、有内涵的两种现象。在语法化研究中，有“再语法化”的概念，如张国宪、卢建，曾君、陆方喆等人结合汉语发展演变的具体事实对此做过一些探讨，列出了一些鲜活的例证，其目的在于真实地复原与再现某一语法现象完整的发展过程。⁴ “( 再) 语素化”和“再度词化”虽然与前者对应着不同的语言事实，但它们都是着眼并立足于语言形式发展到某一节点以后的进一步发展。在这一点上，它们具有高度的一致性。现在的问题是，像“( 再) 语素化”以及“再度词化”这样的概念，此前似乎还没有人专门提出。以我们有限的认知可以断定，它们像“再语法化”一样，也对应着丰富的语言事实，同样也有很丰富的理论内涵，因而非常值得做进一步的开掘。这样的探讨无疑会拓展当代词汇以及词汇学的研究视阈，进而丰富其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