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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港澳地区“搞”的使用情况及其与内地的差异

摘 要: 虚义动词“搞”的使用情况在两岸四地有很大不同,就台湾的情况来说,在使用频率、用法以及感情色彩方面都与大陆呈相当明显的对立分布,而造成这一状况的重要原因则是对此词的负面认识和评价; 香港“搞”字句常以“港式中文”面目出现,并且多用于俗白表达; 澳门“搞”字用得不多,但与内地的一致性最高。两岸四地“搞”的使用除上述差异外,还有一定程度的融合趋势,主要表现是大陆与三地之间的互相靠拢。

关键词: 两岸四地; 虚义动词; “搞”

普通话中,虚义动词(也有的叫“泛义动词”、“形式动词”等)“搞”作为一个比较典型的“万能动词”一直保持着比较高的使用频率,而“搞”字句实际上也已经成为非常具有“内地特色”的言语表达形式之一。相对而言,此词在台湾以及港澳地区却有不同的表现: 台湾很少使用且基本只用于贬义; 在港澳地区,一方面因为受粤语的影响而呈现出另外的面貌(主要是香港),另一方面港澳先后回归后,又受内地的影响而提高了使用频率,表现出与内地明显趋同的一面。

对于两岸四地不同言语社区的语言对比研究而言,“搞”字的使用情况正可以作为一个窗口,由此来观察四地之间语言的差异及其造成原因,以及在差异基础上某种程度的融合。

一、台湾地区“搞”的使用情况

我们对当今台港澳地区的“国语”有这样一个基本认识: 以早期现代汉语为“底本”,即整体上基本保留20 世纪 20—40 年代“国语”的基本词语、语法格局和风格特点,并由此而与已有很大变化的内地普通话形成了明显的区别和差异。1

就“搞”的使用情况来说,大致就是如此。

现在一般认为,“搞”字来自西南官话,在早期现代汉语中还很少使用,建国以后才开始“普及”。2有人对此有以下的描述: “上至中央文件,党报社论,领袖著作,下至街头书报,影剧曲艺,不管是书面还是口头,无所不用,普遍至极。以至于五十年代中期,语言学界曾一度发出了‘限制搞的使用’的惊呼! 但是,五十年代以后,‘搞’的使用频率和使用范围不但没有缩小,受到限制,反而以雷霆万钧之势迅猛发展。”3与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鼎盛”时期相比,现在“搞”的使用量已经有明显下降,但是即使如此,它还是比较常用,所以直到前不久还有人说,此词“用法非常广泛,使用频率相当高”4

但是,这一状况只在大陆的范围内发生,而在台湾,“搞”的使用情况基本维持早期“国语”的旧貌,由此自然就与大陆普通话形成了明显的差异。5

总体而言,台湾地区“搞”字使用情况有以下三个明显的特点:

1. 使用频率低

这是一个最直观、最容易感觉到的差异,前边已经简略提及,下边我们再通过统计数据来作进一步的说明。

我们曾对两岸四地2011 年1—7 月份各约100万字的报纸语料进行统计( 本文所举各地用例也均出自上述语料,为了节省篇幅,我们一律不标出处) ,所得各地“搞”字的用例数及频率如表 1 所示:

表1 两岸四地“搞”字使用情况统计表

大陆台湾香港澳门
用例数频率*用例数频率用例数频率用例数频率
1101.02310.29870.79480.47

*这里的频率指每万字的使用数

上表显示,海峡两岸“搞”字的使用频率是3.5∶1,这虽然已经不是差异的最高点( 详后) ,但是差别依然很大。造成这一差异的原因有多个,使用范围不广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个( 它主要用于口语和文学作品的人物对话中) ,而其他几个原因下边我们将分别谈到。

2. 主要用作替动词

“搞”主要有替动词和虚化动词两种用法4,前者指它可以替代其他许多动词( 即有与英语“万能动词”do 类似的功能) ,而后者则与一般所说的“形式动词”( 如“进行、加以”等) 相当。以下两种用法各举一例:

( 1) 咱都别忘了理智,眼下不是流行淡定嘛,咱先搞清楚了再行动不迟。

( 2) 回过头来看,在将军山上搞开发是一个错误。

作为形式动词,“搞”所带的宾语可以比较简单,也可以比较复杂,前者如例( 2) ,后者如以下二例:

( 3) 作为民盟盟员,我坚决拥护这个制度,不搞多党轮流执政。

( 4) 我国也有人也提出要搞铸造空心涡轮叶片,但很多人认为这种技术受到美国严格封锁,中国想要做出来是异想天开,不可能完成。

按,以上两例中“搞”的宾语分别是主谓和动宾词组。

台湾“搞”字主要是替动词的用法,在 31 个用例中,有29 个都是如此,就具体的形式来说,基本与大陆无别,即与“搞”经常共现的成分,一是补语,包括简单的补语( 如“搞错/不懂/不清楚”) 和带“得”引出的补语( 如“搞得生不如死/焦头烂额”) ,二是名词性宾语( 如“搞伊斯兰债券”) 。此外,还有已经或基本词化的“搞笑、搞怪、搞事”等。例如:

( 5) 马政府现在大动作搞奢侈税,要政策打房价。

( 6) 搞了十三年多了还要搞多久?

( 7) 而所有这一切均非个案,而是成千上万的普遍暴行; 绝非下属胡搞,而是由上而下的系统性战争罪行。

3. 多含贬义

这是大陆与台湾“搞”字最根本的差异。

大陆的“搞”字在感情色彩方面基本是“无色透明”的,所以能与各种情感倾向的词语搭配使用,甚至与积极义词语的搭配还更多一些,据有人统计,它与积极涵义搭配词共现的比例是 44% ,与中性涵义搭配词搭配的比例是 23% ,而与消极涵义搭配词共现的比例则是 33%。4我们曾对 2009 年《人民日报》全部 2102 个用例进行调查,其中以“搞好”形式使用的就有712 个,占总数的近34% ,而这一组合形式无疑都有[+ 积极、期望]的语义特征。

在台湾“国语”中,“搞”却主要与带消极义的词语搭配,或者是在具体的语境中表现出这样的意义,因而总体上具有[- 积极、期望]的语义特征。在31 个用例中,有 28 个都是如此,占总数的 90%多。

我们曾以台湾作家席绢的小说《富家女》为例进行过分析: 全书计 8 万字,共有 18 个“搞”的用例,即“搞不好( 5 例) 、搞什么鬼( 2 例) 、搞错、搞什么呀( 2 例) 、搞这种把戏、搞办公室恋情、搞不清楚、搞不懂、没什么搞头、搞明白、搞什么外遇、搞怪”。18 例中唯一不含贬义的是“搞明白”,带有较强的习语性。6

有的用例单从本句看不出明显的贬义,或者根本不含贬义,但是在更大的语境中,这样的意思就显露出来了,例如:

( 8) 她痛心指出: “台湾全靠卖地换钱搞发展! ”

( 9) 我不是不能念博士班,但我绝对不适合走太“学术研究”的路,吊书袋、扯理论、搞思辨都不是我的兴趣跟能力所在。

按,例( 8) 前有“痛心”,则“发展”显然不是理想期盼中的目标; 例( 9) 因为前有“吊书袋、扯理论”,也连带着使“搞思辨”具有了趋贬的含义或色彩。

以上三点差异,都直接指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这就是总体上对于“搞”趋于负面的态度和评价。

以下两位台湾学者对大陆“搞”字使用的批评应该是有代表性的:

大陆即使知识分子说话也动不动就“搞”什么,听起来颇为粗野。7

如“抓”、“搞”这两个语意粗鄙的动词,使用范围相当广泛,从抽象的权柄,劳动,到具体实物,都可一贯使用。如“抓生产”、“搞研究”,我们看到流行新词在破坏传统语言甚至社会结构。8

按,对于“粗野”或“语义粗鄙”的词,人们当然会比较严格地限定它的使用范围,并且通常也不太趋向于把它用于“好”的方面。

二、港澳地区“搞”的使用情况

香港与澳门同处粤语区,两地的语言关系最为密切,这一点在“搞”的使用上也表现出来了,即大同而小异。本小节我们主要讨论香港的使用情况,附带谈及澳门与香港的小异。

香港“搞”字句与内地的一致性远大于台湾,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其一,不像台湾那样几乎都有明显的贬义色彩( 香港87 个用例中,不含贬义的有39 个,约占总数的 44. 8% ) ; 其二,数量上也与内地比较接近。香港“搞”字句有以下两个明显的特点。

1.“港式中文”特色明显

在香港的书面语言中,最具香港地区特色的部分被称为“港式中文”,大致是指以粤方言为基本框架,加上若干惯用的书面语字句及英语单词混杂而成的一种书面语形式。9香港粤语中本有“搞”字,主要义项是含贬义的“弄”,构成的词语如“搞屎棍、搞大、搞搞震、搞笑、搞唔定、搞乜鬼”等( 均见郑定欧《香港粤语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 1997年版) ,另田小琳《香港社区词词典》( 商务印书馆2009 年版) 收“搞事”一词,释义为“闹事”。

而许多“搞”字句就以港式中文的面目呈现,例如:

( 10) 案发日他接到一名自称“细威”的男子电话,对方要求他介绍女友予他认识,“否则搵人搞你”,男生担心遭“细威”报复,于是将前女友,即事主的电话告知对方。

( 11) 悭番教材嘅钱,分分钟唔够冚课本嘅加幅,因减得加,真系盏搞。

( 12) 为同学和家长做番件实事,总好过乱咁派钱搞到天怒人怨喇。

在全部87 个用例中,这样的用例有 25 个,占总数的近29% 。

例( 12) 中“搞到”带结果补语的形式也是港式中文的特色之一。“到”是粤语中经常使用的附于动词后边引出结果补语的介词。我们所见“搞到 +结果补语”形式共有 10 例,而大陆虽有 2 例,但却都是作为趋向动词( 分别为“搞到投资”和“搞到国外去”) 的,所以这也是由于受粤语影响而造成的两地差异。

2.“俗白”使用的例子较多

其实上一类即港式中文“搞”字句基本也都属于此类,而此处我们主要指的是“搞错、搞什么、搞掂、搞不掂、恶搞、搞笑、搞事、搞臭”之类的组合形式的较多使用,表现出相当明显的俚俗色彩。它们有的与方言有关,有的无关,在 87 个用例中有 11例,约占总数的12.6% 。例如:

( 13) 开场出字幕时是六分钟的卡通片头,粉红傻豹首次登场与乌龙帮办大斗法,恶搞一番,令观众看得开怀大笑。

( 14) 伊健唱到中段时已经不舍得,最搞笑是他答谢女舞蹈员时,笑指她的事业线很低。

( 15) 虽然成药不是内地人来港采购的主要物品,但是假药会成为一锅粥里的一颗老鼠屎,搞臭本港这个“购物天堂”品牌,打击旅客在港购物的信心。

虽然与香港同处粤语区,但是澳门报刊中却很少出现类似港式中文那样的形式,所以也就极少见到如上那样的港式中文“搞”字句,而这也是澳门“搞”字用量少于香港的一个重要原因。除此之外,澳门那些比较“俗白”的用例也少于香港,这是“搞”总体数量少于香港的另一个原因。

三、两岸四地“搞”字使用的趋同倾向

语言是非常复杂的,而语言的使用者以及使用场合也是非常复杂的,这些复杂因素综合在一起,往往就使得某些语言现象的发展呈现多极化而不是单极化的路向和表现。就“搞”的使用及其发展情况而言,一定程度上也是如此,并且在大陆与台港澳地区都有所表现,其总体的倾向就是趋同。

1. 大陆地区的表现

两岸四地“搞”字使用趋同现象在大陆地区的表现有二,一是数量下降,二是引进台港澳地区使用的形式。

关于前一方面,我们曾经针对“搞”在现代汉语后三个阶段( 1949—1966,1966—1976,1978) 中的使用情况作过调查,结果显示,第二阶段的使用频率为4.015,第三阶段为7.173,而第四个阶段则降到 1. 322。2前边我们说两岸 3. 5∶1 并不是频率差异的最高点,因为这只是第四阶段低谷期,而不是最高点即第三阶段的数量对比。

大陆地区“搞”字使用量在改革开放后的第四阶段开始明显下降,这当然不会是没有原因的。这个阶段正是台港澳地区语言对大陆产生巨大影响和冲击的时期,大陆吸收和引进了大量台港澳地区的新词语和表达方式等,并且由此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台港澳地区“搞”用得少,与之同义、同功能的“做”却用得很多,而在本阶段,大陆地区“搞”与“做”的使用情况发生了明显的此消彼长变化,我们认为,这正是上述影响的表现之一。2

第二方面的表现,是有几个产生并流行于台港澳地区的由“搞”参与构成的词语,即“搞笑、搞定/掂、恶搞”,先后引进大陆,并且具有相当高的使用频率,现在早已成为四地的共用词语。比如以下几个《人民日报》的用例:

( 16) 主持人和嘉宾也没有空话、套话和刻意的搞笑,同时关注不同层面观众的不同情感需求。

( 17) “企业站”中,各种网上办事流程简洁清晰,点击三五次就把过去好几天才能办完的事情全部搞掂。

( 18) 经典之作频遭恶搞,是表达幽默还是展示恶俗?

2. 台港澳地区的表现

先说台湾的表现。

台湾“搞”使用情况的发展变化,主要就是出现了与大陆完全相同的、不含贬义的、用于比较典型的书面语的少量用例。如前所说,这样的用例共有3 个,以下全部列出:

( 19) 只要有心,人人都能搞革命。

( 20) 可我真的怕了,也认清了自己真的不是纯读书、搞理论的那种料。

( 21) 要研究你的价值在哪里,强项在哪里,所以要有策略定位,搞清楚策略是什么就不会“乱枪打鸟”。

按,以上三例中的“搞革命”、“搞理论”和“搞清楚”都一度或一直是大陆比较常见的形式,现在也在台湾的报纸中出现了,并且基本也不含消极或贬斥的意味。这应该是台湾向大陆靠拢的一个表现。

再说港澳地区的表现。

两地的“搞”字句用例,有一半以上与内地完全相同,究其原因,主要有二:

一是直接引用内地用例。香港回归后,与内地的联系自然比过去也比台湾密切得多,媒体中关于内地的报道越来越多,由此就使用相当数量的“搞”字句直接进入香港媒体,像以下的用例就并非个别现象:

( 22) 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吴邦国今天在人代会上作常委会工作报告时重申,从中国国情出发,中国不搞多党轮流执政,不搞指导思想多元化,不搞“三权鼎立”和两院制,不搞联邦制,不搞私有化。

二是在引用基础上的移用或仿用。比如大陆“搞好 + 宾”的用例有32 个,台湾一例没有,而香港却有5 例,大致就属于这种情况,此外再如以下一例:

( 23) 首任行政长官董建华上任之初,便尝试建立一个关爱社会,强调政府要有长远眼光,施政要有长期规划; 他在最初几份施政报告内提出要搞创新产业; 在房屋政策上,董先生强化八万五建屋目标,提出七成港人置业的“远景”; 此外,香港要大搞植树绿化、要解决隔代贫穷; 可是在他第二届任期内,上述种种施政未为香港人受落。

澳门直接引进内地以及在此基础上仿用的情况更为普遍,这不仅使它与香港形成高度的一致,同时也显示出与内地有更高的相似度,例如:

( 24) 王光亚要求澳门全社会要树立强烈的机遇和忧患意识,形成搞建设、谋发展的共识。

( 25) 日本经济财政大臣与谢野馨十四日说:“日本将不会与中国竞争 GDP 排名,我们搞经济不是为了争排名,而是为了使日本国民过上幸福的生活。”

( 26) 从这次会晤看,治安警察局高层是有诚意与媒体搞好关系的。

我们相信,随着两岸四地交往的日益密切,“搞”字使用中上述相互靠拢的趋势还会进一步明显和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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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刁晏斌.“港式中文”与早期现代语汉[J]. 山西大学学报,2012,35( 1) : 49 - 53. ↩︎

  2. 刁晏斌. 现代汉语虚义动词研究[M]. 大连: 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p. 306-307, 306, 311. ↩︎ ↩︎ ↩︎

  3. 徐流. 从汉语词汇史角度论“为”与“搞[J]. 重庆师院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1996,( 3) : 25 - 32. ↩︎

  4. 姚双云.“搞”的语义韵及其功能定位[J]. 语言教学与研究,2011,( 2) : 61 - 68. ↩︎ ↩︎ ↩︎

  5. 甚至有的工具书在很长时间内根本就不收此字, 比如台湾正中书局1984年增订出版的《正中形音义综合大字典》就是如此, 见世晓《夏衍与“垮”和“搞”》,《浙江大学学报》1990年第2期。 ↩︎

  6. 刁晏斌. 新时期新语法现象研究[M]. 北京: 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 p. 119. ↩︎

  7. 刘新圆. 国语在台湾[N]. ( 台湾) 教文 2003 - 03 - 18. ↩︎

  8. 亓婷婷. 略论台湾地区流行新词与社会心理之关系[J]. ( 台湾) 华文世界,1989( 总 51 - 52) . ↩︎

  9. 黄坤尧. 论港式中文[M]/ /程祥徽,林佐瀚. 语体与文体. 澳门语言学会、澳门写作学会,2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