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港台汉语; 内地汉语; 缩略词语; 简缩形式

［摘 要］ 港台汉语是指以港台 “国语”为代表的地区所使用的现代汉语，它的缩略词语很有特点，与内地有明显差异，其主要表现是有大量临时性组合的简缩，以及三音节成词的双音化简缩等，它们具有面广量大、复现率相对较低和可懂度相对较高等几个特点，由此反映了两地词语简缩观的差异，包括原型标准观的差异、语言效率观的差异和表达效用观的差异。

0. 引言

从总体上看，港台地区的汉语与内地在很多方面都有差异，对此人们早已关注，并且进行了较多的研究，但是，在相关的研究成果中，有一个方面似乎还很不够，这就是与缩略词语有关的差异，而这方面的差异其实是比较明显和突出的。在与此相关的为数不多的论著中，人们大都只是简单比较二者之间缩略方式及缩略词语使用的异同，而缺少更进一步的较为全面和深入的分析，因此，给人的感觉是犹有所待。其实，这方面的差异从一个方面“充分反映了海峡两岸不同社会形态、不同思维方式、不同生活氛围、不同语言习惯等等方面的明显的差异。”¹因此非常值得作进一步的探究。

总的来说，港台地区汉语与内地汉语在缩略形式的创造和使用上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差异: 后者简缩形式和数字略语 ( 我们取一般的认识，认为缩略形式只包括以上两种) 都很多，而前者却少用数字略语。可以说，内地汉语中两种缩略形式并重，而港台汉语则偏重于一隅。因此，数字略语内地远多于港台，而简缩词语则是港台多于内地，这样的数量对比是比较明显的。

就简缩形式的生成方式来说，两岸三地汉语并无不同，但是就可简缩原型的种类和数量来说，港台却明显多于内地，由此就造成了许多只见于港台而不见于内地的简缩形式，本文即以此为讨论对象。

我们以袁晖、阮显忠主编的《现代汉语缩略语词典》(语文出版社 2002 年版，下简称《词典》)所收词条为考察对象，这部词典“兼收了相当数量台湾、香港和澳门的缩略语”(见《凡例》)。我们确定这些简缩形式港台汉语身份的依据有以下4个(主要是前3个):

第一，《词典》书证的出处。该词典对书证的选择是非常明确的: 产生于内地汉语的，选内地的书证; 出自港台汉语的，则取台、港、澳等地的用例。所以，由此就可以对各个简缩形式的来源进行初步的识别。

第二，基于我们对港台汉语的了解。笔者对港台汉语 ( 特别是台湾 “国语”) 的一般状况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曾经出版过《差异与融合——海峡两岸语言应用对比》²，也发表过几篇与此相关的论文，在其他一些著作中也涉及到一些这方面的问题，所以对此也可以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第三，基于我们对内地汉语的认知。笔者近年来致力于“现代汉语史”的研究，在当代汉语词汇方面用力稍多，对改革开放以来新词语及其使用等的方方面面相对熟悉一些，因此对某些词语的来源和身份可以做一个初步的判断和进一步的查考，并由此而得出结论。

第四，结合他人的相关论述。已有的研究成果中，也零星地涉及一些较为常见的缩略词语的来源和出处问题，比如像“关爱、研发”等，就有不少人指出它们的港台汉语身份，这些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方面的证据。

1. 港台汉语独特的简缩形式考察

港台汉语简缩形式与内地汉语数量上的差别，主要表现为以下两种类型的多与少，而多出的部分，也就是具有港台汉语特色的那些简缩形式。

1.1 临时性组合的简缩

所谓临时性，是相对于稳定性或固定性而言的。长期以来，内地汉语中的缩略形式通常都要有一个固定的、有相当使用频率的原型 ( 有人称之为原词语) ，这是缩略词语所由产生的一个最基本条件。关于这一点，研究者经常从必要性的角度来说明，比如有人说: “不是所有的缩略语的产生都是必要的，有必要进行简缩的是那些使用频率较高，结构较复杂而又相对稳定的语言单位。一般说来，一个语言单位使用的频率越高 ，它产生缩略语的可能性也就越大。”³

所以，在一般对缩略语的表述中，人们往往都会紧扣“常用”、“稳定/固”这样的字眼，比如俞理明⁴说: “词语的缩略是语流中一些常用的多音词、词组、短语或某些固定形式在意义不变的前提下，在历时的发展中，由其中的部分形式代表整体，成为话语的一个基本单位。” 俞理明⁵在其专著《汉语缩略研究》中，则直接使用了“高频率使用”这样的表述。而刘叔新⁶更是直截了当地指出，“不固定的言语自由组合就根本不是须要缩略的语言单位本原形式，谈不上缩略的问题。”

但是，在港台汉语中，却经常不受这样的限制，所以我们看到，有许多临时性的组合也有相对应的简缩形式，而这在内地汉语中是较少见到的。关于这一点，侯昌硕¹说: “从台湾国语缩略语我们可以看出，台湾对非固定短语的缩略是比较大胆的，这给汉语新词的产生开辟了更加广阔的空间。”这里的“非固定短语”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港台汉语简缩原型的特点，而“大胆”则表明了其与内地汉语在简缩取向和做法上的差异。

不仅台湾国语，整个港台汉语也都如此。以下，我们按词类性质分别列举《词典》所收的各种简缩形式。

1.1.1 动词性的

杨必胜⁷说: “台湾新闻喜欢用简缩词，简缩词成为创造新词的重要手段。……这种简缩词多数是动词，少数是名词，其他词类的很少见。”《词典》所收港台汉语简缩形式，确实以动词性的为最多，而其中尤以动词性联合词组的简缩最为常见。简缩后，其词性依然是动词性的，例如(原组合与简缩形式的对应关系，也就是简缩形式的释义均取自《词典》):

培养和储蓄 － 培蓄、关心重视 － 关重、煽动蛊惑 － 煽惑、鼓吹煽动 － 鼓煽、提取划拨 － 提拨、启发引导 －启导、审查与推荐 －审荐、歪曲和损害 － 歪损、展示公布 － 展布、依附伴随 － 附随、扩大推广 －扩广、进攻侵犯 －进侵、寻觅探视 － 觅探、物色建立 － 物建、蔓延燃烧 － 延烧、捕捞养殖－捕殖

很显然，如“培养和储蓄”之类显然不属于一个固定的组合形式(《词典》在给出原型时加上了连词，也能说明这一点)，因而它也不会是常用的，而我们所举的例子，基本都属于此类。

其次，动宾词组的简缩也为数不少，例如:

承担责任 －承责、惩罚暴力 －惩暴、抽取佣金 －抽佣、勘查外景 －勘景、贩售安非他命 －贩安、防止色狼 －防狼、恢复健康 －复健、维持生活 － 维生、违反承诺 － 违诺、供应毒品 － 供毒、提供保卫 －供卫、鼓足勇气 －鼓勇、超过实际 －过实、立下志愿 －立愿、流入香港 － 流港、缺乏人员 － 缺员、实施袭击 －施袭

第三种结构方式是状中式，也较为多见，这一类原型的临时性似乎最为明显，例如:

安静休息 －静息、首先登场 －先登、小量买进 － 小买、紧急聚会 － 急会、虔诚聆听 － 虔聆、动情协商 －情商、在外面吃饭 －外食、完全封锁 － 完封、直接资助 － 直助、协助寻找 － 协寻、继续贬值 －续贬、轮流上涨 －轮涨、酌量卖出 －酌出

1.1.2 名词性的

名词性的简缩形式也为数众多，这一点与上引杨必胜所说不完全一致。我们所见主要是名词性偏正词组的简缩，简缩后结构不变。例如:

钓鱼场地的情况 －钓况、现实形势 － 现势、石油出口国 － 油国、袋装的尸体 － 袋尸、犯法行为－犯行、员工方面 －员方、咳嗽药水 － 咳水、痛苦状况 － 苦况、临时房屋 － 临屋、大量卖出的压力－卖压、民生困难 －民困、露宿街头的流浪儿童 －街童、上天的启示 － 天启、商界业务代表团 － 商团、上述情况 －上情、合适的称呼 －适称、乒乓球队 －乒队

名词性联合词组的简缩相对少一些，例如:

枪械与弹药 －械弹、薪水津贴 －薪津、官司是非 －官非、技术与联系 －技联、文娱康乐 －文康、体育娱乐 －育乐、姿态色彩 －姿彩、规定与限制 － 规限、劳工和雇主 － 劳雇、界限分野 － 界野、黄金与现钞 －金钞

1.1.3 形容词性的

此类基本都是形容词性联合词组的缩略，也较为多见，与上引杨必胜所说的“少见”有较大出入。例如:

和谐融洽 －谐洽、雄壮盛大 －雄盛、精致充实 － 精实、低廉适宜 － 廉宜、温和善良 － 温善、稳健顺利 －稳顺、拥挤紧迫 －挤迫、安乐祥和 － 安和、诚实正派 － 诚正、痴迷疯狂 － 痴狂、艰难困苦－艰困、诧异惊讶 －诧惊、妥善和谨慎 －妥慎

1.2 固定组合的简缩

固定的组合形式作为原型，当然更加符合简缩的条件和要求，因此在港台汉语中也大量简缩，而其中与内地汉语有所不同，因而最具港台汉语特色的主要有一类，这就是由三音节固有成词到二音节的简缩。

王艾录⁸正确地指出，现代汉语中由三音节到二音节的缩略式用例很少，如以前我们所见，只有“落花生 －花生、机关枪 －机枪、铁路局 － 路局”等为数不多的一些词。这样的词为什么少? 其实原因非常简单: 所谓简缩或缩略语，其实就是把较长的比较固定的语言单位缩略成较短的语言单位，或者说是用较短的语言单位来代替表示较长的语言单位的内容。因为如果“原词语的能指很长，使用不方便。”⁹在一般情况下，三音节词通常不在“长”的范围内，所以才很少有简缩形式。

而在港台汉语中，则有相对较多的三音节成词存在相对应的简缩形式，例如:

童子军 －童军、乒乓球 －乒球、橄榄球 －榄球、幼稚园 －幼园、建筑商 －建商、利息率 －息率、总督府 －督府、纺织品 －纺品、核武器 － 核武、教育界 － 教界、客流量 － 客量、催泪弹 － 泪弹、旅行团 －旅团、柠檬茶 －柠茶、演说词 －演词

可以归入三音节成词范围的，还包括一些机构名称，这一类简缩形式如:

教育厅 －教厅、教育署 －教署、警察署 －警署、律政署 －律署、建筑署 －建署、财政司 －财司、立法局 －立局、联合国 －联国

《词典》所收的这类简缩不太多，我们将见于其他词典的台湾“国语”中的这类简缩形式列举如下，以广用例:

台北市 －北市、台中市 －中市、高雄市 －高市、行政院 －政院、经济部 －经部、交通部 －交部、教育部 －教部、环保局 －环局、指挥部 － 指部、警察局 － 警局、童养媳 － 养媳、承包商 － 包商、嫌疑犯 －嫌犯、生命体 －生体、仪仗队 － 仪队、制片厂 － 片厂、有效期 － 效期、演艺界 － 艺界、艺术品 －艺品、运动会 －运会、农产品 －农产、建筑物 －建物、波斯湾 －波湾、足球赛 －足赛

此外，在其他相对固定的词语中，也有一些由三音节到二音节的简缩形式，例如:

咖啡色 －啡色、学生数 －生数、加价风 －加风、篮球赛 －篮赛、联盟体 －盟体、顾客层 －客层、新条例 －新例、车钥匙 －车匙

2. 上述独特简缩形式的特点

总的看来，本文所讨论的港台汉语独特简缩形式有以下几个较为明显的特点。

2.1 面广量大

所谓面广，指的是简缩涉及的面更广，包括可简缩的形式更多，而简缩的样式也更多，由此，简缩形式总体上的量就相当大了。除前边列出的外，还有其他一些在内地汉语中极少见到的形式，比如“姓氏 + 类名 ( 表示性别、身份等的单音节词或语素) ”形式，我们所见就有“谢生 ( 谢姓学生) 、杨女 ( 杨性女子) 、陈妇 ( 陈姓妇女) 、刘嫌 ( 刘姓嫌疑人) ”等。另外，一般认为，除了个别特别常用的 ( 如“伏特 － 伏，瓦特 － 瓦”等) 外，双音节词无需简缩，港台汉语虽然基本也是如此，但是也有个别不见于内地汉语的“双 － 单”简缩，由此也进一步体现了其面广的特点。比如，我们在台湾报纸的征婚广告中，看到了大量“毕业 － 毕”的用例，比如“医学院毕、国中毕、大专毕、高毕”等。

2.2 复现率比较低

如前所述，所谓简缩，是先有一个高频或较高频使用的原型，而后才在此基础上进行简省，从而创造出一个新的替代形式，所以后者的使用频率一般也不低，有些甚至还要高于前者。如前所述，港台汉语简缩的对象经常只是一个临时、低频的组合形式，所以无论原型还是缩略形式往往均无太高的复现率。

我们利用自建的约120万字的台湾国语语料库，就前边列举过的“关重、启导、复健、直助、现势、民困、谐洽、温善”及其原型进行检索，结果全部为零，这当然不能说明上述简缩形式并不存在，但是基本可以证明它们并不多见。为了验证这一结果，我们还利用台湾中研院的现代汉语平衡语料库 ( 约有500万词) 进行了同样的检索，结果只发现“复健”有较多的用例 ( 但是原型“恢复健康”未见) ，其他均无用例。

所以，我们认为，港台汉语的简缩形式有不少属于语篇层次，而不是词汇 ( 造词) 层次，即它们只是一些具体语境中的临时性组合。正因为如此，我们不同意有人直接称之为“词” 或“简缩词”，本文一律用“简缩形式”来指称它们。因为不固定，所以有些原型有不同的简缩形式，比如“黑市劳工”，《词典》就分别收了“黑工”与“黑劳”两个缩略形式，所举用例分别是:

( 1) 元朗地盘吸引黑劳 ( 香港 《东方早报》1993 － 2 － 2)

( 2) 入境处昨出动八十多名人员到黑劳 ( 黑市劳工) 麋集的枫树街球场展开大规模扫荡行动。( 《香港商报》1993 － 5 － 13)

按，后一例对“黑劳”加括号注明原型，也从一个侧面表明这种语篇层面简缩形式的非常用性。另外再如“和谐融洽”也分别简缩为“谐洽”与“和洽”。

2.3 可懂度比较高

董欣胜、林天送¹⁰提出了“可懂度”的概念，他们从台湾语料中提取了一些新词语 ( 其中包括不少缩略形式) ，分析它们对于内地民众来说能够理解的程度，发现其可懂度高达 69. 9 % ～87. 9 % 。

这里的可懂度是就港台汉语对内地民众而言的，可以设想，对港台汉语的使用者来说，上述简缩形式的可懂度一定要高得多，否则的话，它们也就不可能大量存在并且不断产生了。

我们认为，支持港台汉语简缩形式保持较高可懂度的重要条件有以下两个。

2.3.1 以单音节汉字为基础

吕叔湘¹¹说: “汉语演变的主要趋势是语词多音化，而汉字不表音，便于一个字来代表一个复音词，比如嘴里说‘眉毛和头发’，笔底下写‘眉发’，既省事，又‘古雅’，一举两得。”上述简缩形式中，最为多见的是由四音节到二音节，音节结构由2 + 2 到1 + 1。构成四音节组合的两个双音节词有很多都是由原有的单音节词扩展而来的，而上述简缩则是还原其单音节形式。比如，“寻觅探视 －觅探”，其前半段是“觅 －寻觅 －觅”; 同样，后半段也是“探 －探视 －探”。虽然有许多原有的单音节词与其后扩展了的双音节词之间不是一对一的关系，但是借助具体语境，还是基本可以确定二者之间的对应关系的。其他再如“审荐、承责、戒惧、温善”等，都是如此。

2.3.2 充分利用类推机制

类推既是上述简缩形式产生的重要心理基础和原因，同时也是理解其意义的重要途径和保障。就某一个简缩形式来说，它可能是新的，但是却往往都可以找到与之同类的形式，可以纳入某一“词族”之中，而后者又往往会成为较为准确地理解和把握前者意义的一个重要基础，即对它可以起到“显化”和“固化”作用。比如“温和善良 － 温善”，就首字来说，“温善” 可以纳入“温顺、温和、温厚、温良、温柔、温馨”等的系列; 就尾字来说，则可以归入“友善、亲善、和善”等中。再比如球类，已有“篮球、排球、足球” 等，而有了这些“球”，后出的“乒球、羽球、榄球、高( 尔夫) 球”等，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有一些简缩形式本身就形成了一个类推的系列，如上举的“－球”。类似的再如“研究审核 －研审、研究判断 －研判、研究分析 －研析、研究修订 －研修、研究商议 －研议”等。

当然，可懂度的高低也是相对而言的，就某些具体的简缩形式来说，由于它们与原型的非常用性以及其他原因，实际上也可能增加表达的不明确性，因而会更多地依赖语境，如“赋予活力 －赋活、肯定认可 －肯认”; 此外还有个别简缩形式改变了原短语的意义，如“纯真洁白 －纯白、刁难民众 －刁民”，但这都是个别而不是一般的现象。

3. 由上述形式看两地简缩观的差异

前引侯昌硕的话说，两岸三地缩略语的不同，能够反映不同的社会形态、思维方式、生活氛围以及语言习惯等方面的差异，的确如此，以下我们仅就简缩观的差异作一初步的探讨。

3.1 原型标准观的差异

即三地汉语对简缩对象标准的认识有差异，因而所取的范围有所不同。关于这一点，前边我们已经提到，内地汉语简缩原型的标准基本有两条: 一是较为复杂，二是使用频率较高。应当说，在具体的言语实践中，这两条标准执行得都比较严格。港台汉语的简缩原型标准基本也是上述这两条，但是相对来说却宽松了不少。比如第一条，就较多地延及并不是特别复杂的三音节词语。特别是第二条，港台汉语更是有较大的突破，把简缩对象扩大了许多，由此就造成了许多不见于内地汉语的独特简缩形式。

那么，这种宽松标准的背后，又有什么样的观念和认识呢? 这就与下边的两点差异密切相关了。

3.2 语言效率观的差异

我们认为，港台汉语中上述大量缩略形式的出现，最根本的动因是追求用语的经济，或者说是表达的效率。也就是上引吕叔湘的话中所说的“省事”。

笔者曾经撰文讨论过当代汉语的效率诉求及其表现，其中就涉及由效率诉求而带来的语言简约化问题，¹²我们认为，这样的效率诉求及其诸多表现，是当代汉语发展变化的重要特征之一，而这些表现往往都与港台汉语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并且其中有许多都是由港台汉语直接移植或引进的。就我们所知，港台汉语对语言效率的讲求远比内地汉语更充分、更彻底，由此而带来的各种表现也远比后者更充分，本文所讨论的简缩现象正是其一个方面的表现。

比如以下一些《词典》书证，其中的简缩形式表达效率都是比较高的:

( 3) 东亚运集训，到训情况差。——报到并接受集训 －到训

( 4) 永兴仓机的失事，凸显了我们的飞安管制、气象资料、塔台设施等条件的不足——飞行安全 －飞安

( 5) 包括前途总统罗斯福所鼓倡推行的重要主张。——鼓励提倡 －鼓倡

( 6) 检察官员讯一小时后命令收押禁见。——禁止会见 －禁见

( 7) 叶楚航下季转任副练。——副练马师 －副练

效率观的差异，在两方面表现得最为充分: 一是三音节到双音节简缩形式的有无; 二是大规模的简缩，甚至是“无理”简缩的多少。关于第一点，其效率诉求是显而易见的 ( 当然也涉及其他因素，见下) ，而第二点则需要略作解释和说明。所谓大规模，是指相对于简缩形式来说，原型更长、更复杂。比如“超级任天堂电子游戏机 －超任、露宿街头的流浪儿童 －街童、钓鱼场地的情况 －钓况、大量卖出的压力 －卖压”等，大致就属于此类。在这一由相对复杂到“最简”的过程中，如果略掉了一些重要的原有信息，以至于在一般的使用条件下和语境中难以实现意思的“还原”，这基本就是“无理”的所指了。像上引这几个例子大致就是如此，比如看到“钓况”，一般人首先想到的可能还原形式应当是“钓鱼/垂钓情况”，通常不会想到“场地”，这就是一个在简缩过程中去除的、而在理解时难以还原的部分，可以说是一种人为的、硬性的损耗。

当然，这样的大规模无理简缩形式在内地汉语中也不是没有，比如我们讨论过的“大规模无规律减省”用例，如“在香港有亲戚的内地人 － 港戚、简易立体公路交叉桥 － 简交” 等，¹³只是相对来说，内地汉语中这样的形式远少于港台汉语。

此外，像上举的“陈妇、刘嫌、医学院毕、大上”等，所体现出的“效率第一”观念都是相当明显而又强烈的。

3.3 表达效用观的差异

如果说，上述语言效率观的差异只表现在两地简缩形式数量多少的差异，那么，表达效用观的差异则涉及到语体风格和语体色彩的问题了，我们认为这才是更有内涵以及最具港台汉语特点的差异。

上引吕叔湘的话说由“眉毛和头发”到“眉发” ( 我们认为这正可以作为港台汉语中大量存在而内地汉语中较少出现的一种简缩方式的代表) ，“既省事，又‘古雅’”，所谓“省事”其实就是讲求效率，而“古雅”，则体现了港台汉语表达效用观的一种追求及其具体表现。

笔者曾经有一篇文章讨论过台湾语言与内地的差异，认为二者差异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前者“古旧”色彩浓厚，¹⁴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推而广之，把这一点看作港台汉语与内地汉语之间一个非常重要的差异。

简单地说，两地简缩形式表达效用观的差异，主要就表现在古旧色彩的强弱与是否明显。前边提到，内地汉语中数字略语多于港台而简缩形式少于港台，这一多一少，正是上述差异的直接反映。我们认为，数字略语的概括性强，明确性好，但是“文雅”色彩不足，基本属于一种比较直白的表述，在古代及近代汉语中较少使用; “眉发”类简缩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返古”，即把两个由古代单音词拉长的现代双音词重新压缩成古代的单音词，实现了由“2 + 2”( 现) 到“1 + 1” ( 古) 的转换，当然它的“古旧”或“文雅”色彩就比较浓厚了 ( 这是一个比较有趣的话题，笔者将另文讨论) 。

我们看以下书证，这一点是非常明显的:

( 8) 正当东主跟顾客洽谈选购电器用品时，四名持有三支枪及一把军刀的匪徒冲进公司。—店东主人 －东主

( 9) 许多孝子贤孙打着雨伞排队轮候巴士，准备前往扫墓。——轮流 ( 依次) 等候 －轮候

( 10) 行政部门不应宽容怠忽这些仲裁之执行。——懈怠玩忽职守 －怠忽

( 11) 因屡建奇功，而获颁勋章。——获得颁奖 －获颁

另外，由三音节到双音节的简缩，除了效率方面的需求外，也有表达效用方面的考虑和追求:汉语最标准的节奏单位是双音节，最均衡、最文雅的语音组合形式是四字格，能够充分体现汉语的诗性与神韵，所以港台汉语才在三字格的基础上“再造”双音节的简缩形式。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进入新时期以来，内地汉语与港台汉语既有差异，又有融合，而这一点在简缩形式中同样也有非常明显的表现: 已经有不少上述简缩形式进入内地汉语，如“残障、研发、关爱、封杀、高铁、公投、共识、豪宅、价量、架构、拒载、考量、空港、战机、楼市、民调”等，这一现象是非常值得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