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对两种非常有现代汉语史内涵的“程度副词+动词性词组”形式进行的讨论中,考察了它们的来源和历史，并从动词和动词性词组这两个方面分析了这一形式成立的原因和条件。

关键词：现代汉语史；程度副词；动词；动词性词组

早在1992年，我们提出了对现代汉语的历史发展进行研究的问题,¹ 后来，我们又把这一研究升华、概括为“现代汉语史”。简单地说，现代汉语史就是以现代汉语的历史发展演变及其规律为研究对象的现代汉语的一个分支学科。我们把现代汉语划分为三个发展阶段，即1919年“五四”运动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949年到1978年“文革”结束、1978年改革开放至今。²

以现代汉语史的观点和方法来考察“程度副词+动词性词组”，我们认为这是一种非常有史的内涵的形式，因此值得深入仔细地探究。

一、用例及一般发展情况

相对于“程度副词+一般动词”来说，“程度副词+动词性词组”形式要多得多，也更复杂一些。张谊生列出了可以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八类动词性词组，即：

a.能愿动词+VP：很肯干/更会说话了

b.“有”+ NP：很有礼貌/非常有钱

c.感觉类 VP：最可怜了/很伤脑筋

d.抽象类 VP：很开眼界/更加说明问题

e.兼语类 VP：很令人不快/非常让人为难

f.述补短语：很不值得/很靠不住

g.很+数量 VP/VC:很买了几本书/很睡了一会儿

h.略/稍微+一V/VV/VC/VP:稍微一看/稍微走走/稍微认识一点/略微买几个³

根据我们的考察，最有史的内涵的主要有以下两种形式。

1.程度副词+述宾词组

这大概是最为多见的一类，在第一阶段用例就很多。例如：

(1)这几句话很震动了我的灵魂。(鲁迅《伤逝》)

(2)日本报纸很斥责他的不逊。(鲁迅《藤野先生》)

(3)我在那时候，虽然年纪不大,然而念书是一桩好事我很听人说过。(利民《三天劳工底自述》)

(4)老通宝虽然不很记得祖父是怎样“做人”，但父亲的勤俭忠厚，他是亲眼见到的。(茅盾《春蚕》)

(5)自然更没有外国新闻，因为太与读者们的头脑不生关系的缘故。(李劼人《编辑室的风波》)

(6)所以就是老骆走得慢了，他们也不十分催逼他。(蹇先艾《水葬》)

(7)阮明作了官以后，颇享受了一些他以前看作应该打倒的事。(老舍《骆驼祥子》)

(8)那里晓得他更加有一个反面的证据。(许杰《惨雾》)

我们见到的此期用“很”的用例还有“很表同情、很变了颜色、很吃了惊、很下过一番功夫、很带点秀气、不很吃菜、不很有新书、不很睬中国人、很开玩笑、很明白了些男女间的关系”等。

以下用例中程度副词的语义指向与上引各例不同：

(9)婴儿受车马的震动，起初很呈一种惊诧的气色。(郭沫若《歧路》)

按：上引用例中，程度副词的语义指向是整个述宾词组,而此例则是指向宾语的定语,即“惊诧”,“很呈一种惊诧的气色”也就是“呈一种很惊诧的气色”。这样的用例仅在本阶段可以较多地见到。再如：

(10)所以他有些气忿,又很露出焦躁的神情。(鲁迅《高老夫子》)

(11)这寥寥几句话在我的一生很有重大的影响。(胡适《九年的义务教育》)

进入第二阶段以后，能受程度副词修饰的述宾词组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带有相当的习语性的组合形式,如“很伤脑筋、非常鼓舞人心、很守纪律、很说明问题”等;另一类是“有+宾”,其中的宾语都是表示抽象、不可数事物的，如“很有礼貌、最有才华、非常有前途、比较有手段”等。以上两类一直沿用到第三阶段。

在第三阶段，除上述两类述宾词组依然经常受程度副词修饰外，还有更多其他类型的用例出现。因此本阶段“程度副词+述宾词组”的用例比以前任何一个阶段都要多得多。

我们先看权威媒体《人民日报》中的用例：

(12)多年来电视界一直比较注重实践，而比较忽视理论的形成和理论的指导作用。(1997.6.5)

(13)塔吉克斯坦是中亚地区面积最小的国家。但从记者工作的角度出发，这里却最出新闻。(2000.5.30)

(14)这对非常依赖国际市场的台湾来说都不是有利条件。(2002.12.22)

(15)我很懂得这合道理:电视台在组织安排节目的时候,要考虑到观众的欣赏兴趣。(2004.2.19)

(16)刚开始我很享受这种相夫教子的家庭生活，可时间久了就觉得枯燥乏味了。(2004.7.5)

再看其他媒体和作品中的用例：

(17)毕竟伊莉莎白天生丽质，只做幕后着实太糟蹋她了。(广州日报1999.12.8)

(18)小陈觉得,整个IT行业今年都不景气,也不能太责怪公司。(深圳商报2002.5.25)

(19)这里一切都不错,尤其是队友们很帮助我。(体坛周报2003.8.21)

(20)51岁的大卫·理查兹很知道该如何激励 BAR 车队全队上下的士气。(南方体育2004.5.21)

(21)看得出，她还是很维护自己的丈夫的。(新闻晨报2004.6.27)

(22)63.7%的女生和47.6%的男生认为“当前用人单位在录用大学生时”存在着“很歧视”或“比较歧视”女生的现象。(上海青年报2004.7.3)

(23)但也有三成车主很排斥这个办法。(新快报 2004.7.7)

(24)我们的思维和生存的世界太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了。(潘石屹《那一年》)

2.程度副词+述补词组

第一阶段这样的用例比较多。例如：

(25)我很劝慰了一番。(鲁迅《孤独者》)

(26)他老婆又在说那件旗袍是太穿不出去了。(瞿秋白《“矛盾”的继续》)

(27)他答应我的话很靠不住，一定可以临时改变。(沈从文《虎雏》)

最有此期特点的，是一些显性关系与隐性关系不相一致的例子。如：

(28)一时人丛中更挤得厉害。(瞿秋白《赤都心史》)

按：此例程度副词“更”的语义指向实际上是补语“厉害”,“更挤得厉害”也就是“挤得更厉害”,以下各例基本都可以作如是观。

(29)他看见这些女人手里抱的小孩是多么畸形，多么瘦得可怕。(瞿秋白《美国的真正悲剧》)

(30)至于男女间一些小动作,似乎我又太看得明白了。(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记》)

(31)这“由我去说话”几个字，春舟大伯，特别的说得重。(许杰《惨雾》)

(32)最说得津津有味的，就是他不肯用猪刀枪穿那个人的背部。(同上)

(33)最禁得严的便是牌、賭、鸦片这三件。(《毛泽东选集》第一卷)

从第二到第三阶段，只有一些带一定程度习语性的述补词组可以带程度副词，如“很靠不住、最看不惯、很看不起、很过意不去”等，其他类型的用例就很少能见到了。因此，与“程度副词+述宾词组”相比,这是一种趋于萎缩、一般只限定在较小使用范围内的形式。

二、来源及历史

“程度副词+动词性词组”形式由来已久，古代汉语的用例如：

(34)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

按：此例中“大”是古代汉语典型的程度副词,在这里修饰了述宾词组“过人”。

近代汉语中，类似的用例也时能见到。例如：

(35)雀甚嗜之，必须近人家种矣。(贾思勰《齐民要术》)

(36)观中有女道士,甚有容。（日僧圆仁《入唐求法巡视行记》)

(37)若水曰：“不是去年冬，即是今年春。亦未甚记得仔细也。”(李若水《靖康大金山西军前和议录》)

(38)美娘想起夜来之事,恍恍惚惚,不甚记得真了。(话本《卖油郎独占花魁》)

(39)他亦自恃才能，不十分去营求生产，坐吃山空。(话本《转运汉巧遇洞庭红》)

(40)他又去找琴姑娘，琴姑娘也远避他。那姑娘也不很同他说话。(《红楼梦》)

(41)凤姐又道：“妈妈很嚼不动那个。”(《红楼梦》)

到了清末民初，这样的用例(主要用“很”)似乎更多了，以下是《官场现形记》中的几个例子：

(42)就是瞿耐庵、算玄洞几个人，近来也很同他在一块儿。

(43)这几天里，抚院很认得了几个外国人。

(44)甚么淮军、湘军，却也很立下功劳。

三、成立的条件和原因

以下，我们简单地分析一下动词性词组能够受程度副词修饰的条件和原因。

1.由动词看

能用于“程度副词+述宾词组”中的动词属于无界动词,⁴ 它们基本上都不是有很强动作性的动作动词(这样的动词如“走、跑、跳、吃”等)，因而也都不是最典型的动词，它们处于动词与形容词的中间地带，往往都包含一定的性状义，比如“依赖”“排斥”“歧视”等，与其说是表示一种动作，不如说是表示一种状态的。这样的动词往往即使不带宾语，也可以受程度副词的修饰，比如以下的变换式：

非常依赖国际市场—————对国际市场非常依赖

我很懂得这个道理—————这个道理我很懂得

相对来说，“程度副词+述补词组”形式的用例不是特别多，特别是在第二阶段以后，就更少了，其中的动词与补语结合得都非常紧密，具有相当的凝固性，所以，它们是以一个整体来接受程度副词的修饰的。

2.由整个词组看

能用于“程度副词+动词性词组”中的动词性词组都有程度义，也就是在程度上有一定的伸缩性。比如，上引例(22)就区分了“很歧视女生”和“比较歧视女生”这两种不同程度的行为，而如果分得再细一些，还可以有其他的程度，这样就可以排出一个由低到高的序列,即：

有点儿歧视女生————比较歧视女生—————很歧视女生———非常/特别歧视女生——————更歧视女生

至于述补词组，就更是如此了。例如：

有点儿看不起—————有些看不起——比较看不起———很看不起—————非常/特别看不起———————最看不起—————更看不起

以下的对比最能说明这一点：

*很看书———很看了几本书

*很有衣服———————很有几件衣服

按：“看书”与“有衣服”都只有对立点（即“不看书”“没有衣服”)而没有中间点，换句话说，就是没有程度上的伸缩性，所以也就不能与“很”搭配；而加了“几本”和“几件”后，由于数词“几”本身的不确定性，就使得整个组合有了数量上的伸缩性，也就是程度上的伸缩性(数量多少也是程度的一种表现形式)，这样也就可以与“很”组合了。

与属于具体名词的“衣服”不同，抽象名词做“有”的宾语时，如“有钱”“有思想”“有前途”等，它们都是既有对立点(如“没有钱”)，也有中间点(比如可以是有一点钱，也可以是有很多钱)，因而具有了程度上的可伸缩性，所以它们可以直接受程度副词的修饰，说成“非常有钱”“很有思想”“很有前途”等。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