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义异形词的发展变化及其趋势
摘要:本文把异形词分为广义和狭义两种$叙述了广义异形词在现代汉语不同阶段的发展变化情况$集中讨论分析了造成上述发展变化的原因以及进一步的发展趋势%
关键词:现代汉语,广义异形词,语言发展
异形词通常是指音、义相同但是书写形式不同的一组词。我们着眼于发展变化的数量、速度频率以及趋势等,把异形词分为以下两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狭义的异形词,指的是读音相同,概念意义、语法意义和色彩意义都完全相同的一组词,它们一直是语文规范工作的重点对象之一,其发展过程和特点一是实现意义上的分化,二是数量不断地由多到少1。
第二个层次是广义的异形词,这里指除了狭义异形词以外的那些异形词,它们的概念意义相同,但是在语法和色彩意义方面有这样或那样的差异。广义异形词的变化过程及趋势都要复杂一些,本文即以此为考察和讨论的对象。
以下,按我们对现代汉语所作的四个阶段的划分2,来对广义异形词的发展变化情况进行考察和分析。
就整个现代汉语阶段来看,广义异形词已有的发展变化可以概括为“多-少-多”。
第一阶段(1919-1949)是“多”的阶段。“五四”前后,是外来词引进的一个高潮,这一时期,引进的科技、文化方面的外来词相当多,而随着外来词数量上的增多和使用上的普及,词形上的歧异和参互就是在所难免的了。所以,我们能够看到的变形外来词在本阶段中是比较多的。
“少”的阶段即第二三阶段(1949-1977)。此期外来词引进的数量大为降低,加之一连串的语言规范化、纯洁化运动和工作的推行及其影响,以及以意译为宗取向的进一步强化,所以外来词的词形趋于单一,广义异形词的数量大大减少。
第四阶段(1978 年至今)也是一个“多”的阶段,此期外来词引进的范围、规模、数量和速度都是历次之最,加之社会生活氛围空前宽松,人们思想的空前解放,在言语表达中求新尚奇、讲求效率以及“俗化”“游戏化”的趋向等,这些都在外来词中有明显而又充分的表现,此外,还引进了不少港台译词。所以,除了一般传统的音译、意译形式外,我们还看到了大量的简缩形式、字母词语以及有明显的游戏化或粗俗化倾向的谐趣形式(如把 shopping 购物”译为“血拼/瞎拼”,“蹦极跳 bungee jumping”译为“笨猪跳”之类)。
另外,造成本阶段广义外来词复杂甚至是庞杂局面的可能还有一个间接的原因,这就是一时间内语言规范工作的相对放松和某种程度上的滞后。
由语言发展本身来看,造成上述“多-少-多”发展变化的原因,以及将来进一步的发展趋势大致不外乎以下几种情况:
(一)一些词形趋于稳定和固化
即某些广义异形词形式在语言中已经或可能将要长期地、稳定地存在下去。那么,哪些广义异形词已经或最有稳定和固化的可能性呢?我们认为,主要的条件有以下四个。
1.有语体差异者
现存的很多典型的广义异形词都是因为有书面语和口语的差异而得以保留下来的,比如“祖父-爷爷、头颅-脑袋”等。口语和书面语永远不会完全统一,而二者差异的一个最重要的表现就是选择同一个意思的不同词语,所以,一些有语体差异的同义词语会长期存在下去。
当然,也不是所有有语体差异的同义词语都会长期存在下去,比如,《现代汉语词典》第二版标注〈口〉的词在第三版中予以删除的就有 41 个,如“脑门子、小肠串气”等3。其中的原因虽然比较复杂,但是肯定也包括语言发展变化的因素。
2.有使用范围差异者
比如“时髦-新潮”。《现代汉语词典》第三版以“时髦”释“新潮”的第二个义项即“符合新潮的”,而在实际的使用中,我们看到了不少“同义连文”的例子,如“人们的服装新潮时髦”“时髦新潮的歌”等;此外,二者可以互换的例子就更多了,如“时髦新潮女性”“新潮时髦服饰”等。以上事实都表明,“时髦-新潮”是一对广义异形词。然而,这两个词从一开始就有使用范围的不同,我们就 1995 年到 2003 年的《人民日报》进行检索,两个词的使用频率之比是 582:241,而比较、归纳后发现,二者的差别主要有以下几点(以下所有用例均出自《人民日报》):
第一,“时髦”既可用于具体的事物,也可以用于抽象的事物以及某些动作行为,而“新潮”主要用于具体的事物,抽象的事物主要可用予“言语”类和“作品”类,如“新潮服装/家俱/用语/作品”等,所以,以下的搭配大致都不能换用“新潮”:
时髦概念/口头禅/风潮/风尚/电子商务/名称/思潮/网上投资/鲜花攻势/黄昏恋/举措
第二,“时髦”有否定形式,如“不/不是/不太/不大时髦”,“新潮”没有否定形式。
第三,“时髦”可以独立或带上其他成分做谓语,如“今夏上海郊游时髦”“近一个时期,文学创作中涉性题材的作品似乎一下子时髦了起来”等。
第四,“时髦”可以做述语,如“报刊上迅速时髦起以‘软’和‘侃’为特点的‘快餐文化’来”。
第五,“时髦”可以做状语,如“有的还时髦地命名为‘书城’”。
第六,“时髦”可以做中心语,例如“异类/新(的)/一大/所谓时髦”等,如果“新潮”用为中心语,一般情况下就是用为名词性的第一个义项,即“事物发展的新趋势、新的潮流”,也就是说,与“时髦”有了词性和词义的差异。另外,“时髦”受程度副词修饰的例子也比较多,例如“太/过于/十分/尤其时髦”等。
第七,“时髦”经常做宾语,如“赶/成了/为了/追(求)/当成/不要/靠/接受时髦”等。
谈到“时髦”和“新潮”,就不能不提到“摩登”,因为它也是这一组变形外来词中的一个。在一些人的印象中,“摩登”可能是一个久违了的音译外来词,而实际上,它仍然还在使用,我们在上述的《人民日报》中就检索到了 46 例,约为“新潮”用例数的五分之一。“摩登”的使用有自己比较固定的范围,主要是用于与指人名词的搭配,以及与“舞蹈”类名词的搭配,如“摩登女孩/小姐/绅士/舞/团体舞/队列舞”等。其中,与“舞蹈”类名词的搭配已经具有相当的凝固性,因而不大能用“时髦”或“新潮”来替代。此外,在有的句子中,似乎用“摩登”也是最好的选择,例如:
巴黎是一座昔日文明与今日摩登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的文化之都。(人民日报 1997-05-25)
按:此例中的“摩登”如果换成“时髦”多少有些不“雅”,且与“昔日、文化之都”等词语体色彩不一致;而如果换成“新潮”,可能表义不明(在“今日新潮”中,“新潮”应当义为“新潮流”,具体指哪一方面,不明确)。
3.有分化空间和可能者
姚汉铭提出了一个“互补性原则”,并且指出,像“电脑”和“电子计算机”就初步形成了互补的局面:后者用于正式场合和科学领域,而前者则用于口语交际场合和非科学领域4。
李行健先生也说:“按不同特征命名的等义词,最初即使意义用法完全一样,但在语言的实践中也会很快地显示出它们的特点,从而形成不同的使用场合和特殊的风格。这对于丰富我们的词语无疑是很有好处的。”李先生举的例子是,在 20 世纪 50 年代,“摄影机”和“照相机”的意思差不多,所以有人提出要淘汰前者,后来,这两个词完全分化,有了明确的分工,所以哪一个也没有消失了5。
再如,“裁剪”和“剪裁”在“缝制衣服时把布料按一定的尺寸剪断裁开”这一义项上是完全相同的,并且它们在最初各自都只有这一个义项,后来,“剪裁”又产生了“作文章时对材料的取舍安排”这一比喻义,而这一意义是“裁剪”所没有的,这样,这两个词就部分地分化了。
4.有符合规律的简缩形式者
我们认为,简缩是造成广义异形词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大量的简缩形式都是符合汉语简缩规律,且与人们言语表达中的效率追求一致,因此它们有继续存在的条件和理由。比如外来词中,有许多组织、机构、活动以及赛事等的名称,它们都遵循了共同的简缩模式和步骤,即全称-修饰语简缩-中心语删除,例如:
奥林匹克运动会-奥运会-奥运
世界贸易组织-世贸组织-世贸
英格兰足球超级联赛-英超联赛-英超
磁悬浮列车-磁浮列车−磁浮
像“奥运、世贸、英超”等已经站稳了脚跟,它们可能还会继续与“完全形式”与“中间形式”并存下去,构成一个广义异形词的系列。那么,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后出的、与“奥运”等以完全相同的模式简缩而来的“磁浮”同样也可能继续存在下去。
语言中之所以会有相当数量的广义异形词长期稳定地存在下去,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语言表达的需要,因为表达同一意思的不同词形往往反映和代表了不同的语体、文体风格和色彩,因而有各自不同的适用场合,可以满足人们复杂多样的需求。
(二)一些词形趋于退隐
异形词的无限制增多和复杂化,无疑会加重人们学习和掌握语言的负担,同时也会给交际带来不便,所以,语言自身以及语言的使用者必然会对其进行某些调节,从而使其数量和种类大致维持在一个“可接受”的范围内,由此,就造成了某些广义异形词退隐或趋于退隐。广义异形词消失的原因和方式主要有以下两个。
1.自然退隐
即由于某些广义异形词所指称的事物等逐渐地退出人们的生活中,所以这些词语也就逐渐地淡出人们的语言生活,成为历史词语,这样的退隐往往是成对成组的,即一对或一组广义异形词都退出使用,例如,《现代汉语词典》第一版中“苯”字条下有“苯胺”(也叫阿尼林)、“苯粉”(通称石炭酸)、“苯甲酸”(也叫安息香酸)三个词,到了修订三版中,取消了这三个词,这表明,这三对变形外来词已经不再使用,或者说,已经退隐了。
另一种情况是由于人们的不同选择而造成某些广义异形词趋于退隐,这大致又包括以下两点:
一是社会语言运用的总体取向的影响,比如,对于外来词,总体的取向是采用意译,这样,某些已有的音译形式往往易于退隐。史有为先生谈到,在 794 个梵文来源的音译词(词种)中,现在只有“佛、和尚、僧、塔、刹那”等 50 多个词还在使用,仅占原引进词的 16 分之 1,而除梵文外,音译改意译的也很常见吧6。
二是某些固有词或新生词的“规范度”比较低甚至很低的广义异形词最容易因为人们的弃之不用,而趋于自然退隐。比如我们前举的“血拼/瞎拼”之类音译形式,既不能准确记音也不雅观,看不出有多大的存在意义和价值,所以最有可能趋于消失。还有把“下载”写成“下崽”之类,大致也只能如此。再比如,目前只在网上偶一用之的某些形式,如把“微软 Microsoft”译为“卖骚”,以“水饺”谐“睡觉”之类,恐怕也很难扩大到网络这一范围之外,而在网络范围内,可能也不会具有很强的生命力,恐怕也不会维持太长的时间。再比如,某些不合规律的简缩形式,如一度出现过的把“简易公路立体交叉桥”简省为“简交”,把“内地人在香港的亲戚”简称为“港戚”之类,早已退出了使用。
2.人为干预
由于人为的干预造成大量的狭义异形词退隐或趋于退隐,这主要就是前边我们谈到的异体词的整理,这一工作使得大量的诸如“眼泪-眼淚”之类异形词中的后一个消失。就广义的异形词来说,因其情况比较复杂,大规模的人为干预恐怕不易进行,但是由某些权威机构或语言学家个人所进行的干预还是可能的,并且有些已经发生了。
比如,就外来词而言,关于外国地名、人名及科技术语等,一些相关的机构陆续制定了一些译名标准和标准的译名,例如《外国地名汉字译写通则》、《当代国际人物词典》、《英汉化学化工词汇》、《英汉数学词汇》等,另外,在新闻报道中出现的外国人名通常沿用首次公开报道时新华社采用的译名等6。实际上都是对相关问题进行人为干预的一种方式和形式。
语言学家以及语言工作者对相关问题进行的干预也时能见到,比如,20 世纪 50 年代就有人指责‘匪特’是不规范的,80 年代也有人指责‘人流、达标、电脑、空姐’等不规范7,姜文提出,不要把“迷你”写成“迷您”等8,都为此类。当然,由上边的例子也可以看到,有的干预并未起到预期的作用,这大致要归结为语言学家或语言工作者个人的原因,我们在此不予讨论。
建国以来,我国的语言规范工作基本上经过了一个“紧-松”的过程,在改革开放之前,人们更多地强调和维护规范,甚至于走到了极端,造成了许多被称为“规范过度”的情况和现象9,因而遭到了许多人的非议,也引起了人们的反思。然而,在一段时间内,规范工作几乎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这就是在某种程度上的“不作为”,当前语言文字运用中出现的许多问题与此都有一定的关系。现在,很多人已经充分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并把语言规范工作看作是当务之急。随着《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公布实施和语言规范工作的进一步落实,对一些语言使用中出现的现象和问题的人为干预会越来越多,力度也会越来越大。在这种情况下,广义异体词虽然还会不断地产生(详后),但是另一方面,也会有相当数量的广义异体词不断地退隐甚至于消失。
(三)新的广义异形词显现
在现代汉语的第四阶段,已经产生了不少新的广义异形词,并且,因为广义异形词产生的机制和原因将会依然存在,所以,可以预见,以后还会不断地产生新的广义异形词。例如,就外来词引进及发展的情况,于根元等曾举例谈到:“可以看出,汉语人对外来词语是既接受又改造而后用的。……再如 mini-,汉语人吸收了过来,有音译的‘迷你’,还有意译的‘微型、小型、袖珍’等。小型的电池还有修辞方式的‘纽扣电池’的说法,小型的 小说,也有修辞方式的‘针眼小说’的说法。不同的场合,不同的评价,可以用不同的说法。”10 另外,还有对“迷你”进一步“汉化”,写成“迷您”的,如“迷您发廊”之类。
在这方面,有关语言预测的理论和实践也为我们提供了相关的依据和佐证。关于语言预测,王希杰、周洪波、于根元等先生都有论述,比如,王希杰先生在 20 世纪 80 年代就预测模仿“汽配”(汽车配件)的“摩配”(摩托车配件)以及仿“男保姆”的“女保姆”都会出现,结果它们很快就都出现了11。此外,周洪波还提出了“待显词语”的概念,指的是已经出现,但是还属于个别现象的那些词语12,待显词语将来的发展往往是可以预测的。待显词语将来能否用开,可能直接关系到新的广义异形词的形成与否,而有一些合乎某一或某些规律且品味不低的新词语是有进一步“显露”的可能的,这样,造成新的广义异形词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强了,比如,我们在前边谈到的“磁浮”就是一个这样的词。现阶段中,待显词语为数不少,而其中有相当的部分是育“对应词语”的,所以,我们可以预测,在不断有旧的广义异形词退隐或消失的同时,还会有相当数量的新的广义异形词显现。
在线阅读/下载 PDF
-
邵敬敏. 现代汉语通论[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1. p163. ↩︎
-
关于现代汉语的阶段划分及其依据,我们已经多次阐述过,其中论述得最为全面和充分的是刁晏斌《论现代汉语史》,辽宁师范大学学报 2000 年第 6 期。我们的依据包括理论和事实两个方面,而事实方面又是围绕语音、词汇和语法这传统的三要素来展开论述的。 ↩︎
-
苏新春, 等. 汉语词汇计量研究[M]. 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 2002. p202. ↩︎
-
姚汉铭. 新词语·社会·文化[M]. 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 1998年. p189. ↩︎
-
李行健. 从语言发展和社会心理看某些词语的规范问题[J]. 语文建设, 1987,(5):21-24. ↩︎
-
吕冀平. 当前我国语言文字的规范化问题[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0. ↩︎
-
姜文. 不要把“迷你”写成“迷您”[J]. 语文学习 1993, (11):39. ↩︎
-
王红旗. 汉语“规范过度”现象产生的认识根源[J]. 语文建设, 1998,(11):22-26. ↩︎
-
于根元, 等. 语言哲学对话[M]. 北京:语文出版社, 1999. p44-45. ↩︎
-
王希杰. 略论语言预测[J]. 扬州师范学院学报, 1987,(1):13-18. ↩︎
-
周洪波. 待显词语及规范[J]. 语文学习, 1993,( 8):22-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