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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汉语动词性述语二题

当代汉语中,产生了许多以前没有或很少有的语法现象,其中有不少与述宾短语有关,而述宾短语的新变化,往往又是与带宾语的动词性述语直接相关的。本文即以此为题,择要讨论以下两个问题。

一、动词的“系”及其变化

动词的“系”是李临定先生在《现代汉语动词》一书中提到的一个概念。所谓“系”,就是动词联系宾语的数量情况。李先生根据语义关系把宾语分为以下十种:受事、对象、处所、结果、工具、目的、原因、方式、致使、角色。只能联系也就是只能带一种宾语的,称之为单系动词,如“逛商场”(处所单系动词)“尊重师长”(对象单系动词);能带两种宾语的称为双系动词,如“刷油漆、刷桌面”(工具、处所双系动词)“弹被套、弹棉花”(结果、受事双系动词)。以此类推,最多的为六系动词1

进入新时期以来,现代汉语语法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出现了许多新的形式或用法,其中有不少是动词本身的发展变化或者是与之相关的,而动词的系的变化,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

动词的系的变化,主要表现在从无到有以及数量的增加这两个方面。

所谓从无到有,就是原来不能带宾语的动词,即通常所说的不及物动词,可以带上某种宾语使用了,这样,它们也就有“系”了。这样的例子很多。

例如:

早饭后,丹丹倡议和夏强一同出去花半天的时间游玩花神庙。(《霹雳三年》.《当代》,1999.1)

于是“联动”中便有人挺身而出,抵触“中央文革”。(《树与林同在》.《中国作家》,1999.1)

按,以上两例中的“游玩”和“抵触”,根据我们以前所见、自己的使用情况、语感以及查考一些工具书(如《现代汉语实词搭配词典》2、《现代汉语用法词典》3等),都是不及物动词,而在这里却分别带上了处所宾语和对象宾语,从而变为处所单系动词和对象单系动词。

本文主要考察动词的系变化的第二种情况,即系的数量的增加。

动词的系数量的增加,主要表现为由单系动词变为双系动词。例如:

洪阳市私营企业家洪涛致富不奉献社会。(《戏剧新闻》.《收获》,1998.5)

按,“奉献”《现代汉语用法词典》的解释和所举的例子是:“恭敬地交付。她为人民的解放事业奉献了自己的一生。”《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中所举的例子是“把青春奉献给祖国”。以上两个例子,基本反映了“奉献”以前的用法:作为及物动词,只能带受事宾语,此外,就只有不及物的用法,比如用介词“给”或“向”等引介对象等。

此例中的“奉献”带了对象宾语,而以前相同的意思通常只能表述为“奉献给社会”或“向社会(作)奉献”。这也就是说,“奉献”由受事单系动词变为受事、对象双系动词了,而带对象宾语这一用法的出现,实际上就是“奉献”由不及物用法向及物用法的扩展,或者说是扩大了及物用法的使用范围。

由受事单系动词到受事、对象双系动词的变化,是动词的系数量增加的主要方式,我们看到的几乎都是这种情史。再如:

台胞骨髓昨移植大陆患者(《中国青年报》1998.11.29.1)

按,“移植”《现代汉语用法词典》中所举的用例是“这个医院能够移植肾脏”,而我们平常所见,也只有“移植器官”等(但是更常见的用法却是“器官移植”等)

这样做也给不法分子提供了隐瞒组织、抽逃资金的机会。(《天怒》25页)

按,据《汉语动词用法词典》4,“隐瞒”可以带小句宾语,如“我不隐瞒我的部下犯了军法”,但主要还是带名词宾语,如“自己的错误、事实真相、历史、罪行、事实”等,都是受事宾语,而这里的“组织”只能是对象宾语。

丽人行——感受杨丽萍、沈培艺(《大连日报》1998.3.21.文化周刊)

按,《现代汉语用法词典》和《现代汉语词典》中所举的“感受”的用例分别是“同志们的热情关怀,使他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感受风寒”。

泰山队签下两“老中(同上1999.2.1.6)

按,此例的“签”义为“为了表示负责而在文件或单据上亲自写上姓名或画上记号”(见《现代汉语词典》),一般只能带“字”、“合同”等指物的受事宾语,而这里带的却是指人的宾语。

受事宾语和对象宾语有时不易区分,这里的“老外”就是一例,所以,我们在这里再提出指人和指物这样一对区别特征,因为有很多名词指物和指人时与动词搭配的情况并不相同,而我们所见到的动词的发展变化,有不少就是由只能带指物宾语到也可以带指人宾语,或者是由只能带指人宾语到可以兼带指物宾语的。类似的用例再如:

吕泽似乎明白了一些刘邦,这个绝代的英雄,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也有他的烦恼和不幸。(《天绝》.《十月》1999.2)

按,“明白”可以带动词性的宾语,如“明白怎么说”,但主要是带名词性宾语,如“道理、你的意思、真相、他的心理”等(据《汉语动词用法词典》),总之以前是不能带指人宾语的。

多少年来,他都没有与人分享过素荷。(《掘金时代》.《收获》1995.4)

按,《现代汉语词典》对“分享”的解释是:“和别人分着享受(欢乐、快乐、好处等)”,即“分享”的是物(具体或抽象的),而不是人,这里的“素荷”却是一个指人的专有名词。此例大致意为素荷多少年来只照顾、侍候他一个人。

以下则是由指人到指事或物的用例:

(他)给老伴侍候了一泡尿,端半盆热水让老伴洗了手脸。(《雪境》.《当代》1999.3)

“侍候”《现代汉语词典》解释为“在人身边供使唤,照料饮食起居:侍候病人。”以前见到的“侍候”带的几乎都是指人的宾语(唯一的例外大概是“侍候月子”,意为“侍候产妇坐月子”),而这里的宾语却是“一泡尿”。此例意为“伺候老伴尿了一泡尿”。

中跃提醒了几次植物园,司机却都不搭腔。(《斗地主》.《十月》1992.2)

据《汉语动词用法词典》,“提醒”只能带指人的宾语,如“学生、自己、对方、他”等,与此例的“植物园”不同。此例意为“中跃提醒了几次要去植物园”。我们把以下一例也归入此类:

《常回家看看》感动滨城(《半岛晨报》1999.3.2.8)

《汉语动词用法词典》列出的“感动”所带的宾语有“大家、全体同志、听众、父亲”等,也全都是指人的,而此例中的宾语却是“滨城”。

与上引大多数用例不同的是,在这里,“感动”的系数并未增加,因为无论是指人还是指物,(如果把“滨城”也看作“物”的话)它们都是致使宾语。但是,由指人到指物,确实反映了“感动”使用中的变化,这一点,也是无可否认的。

动词的系数量的增加,反映了动词用法的变化,即可带宾语用法的增加,或者说是及物性用法使用范围的扩大,而由此,往往也提供了一种与原有用法不同的新的、简约的形式,从而在一个方面、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许多语言运用和接受者求新求变的语言心理取向以及语言表达丰富化、多样化的客观需求。

二、动词性固定词组带宾语

我们所说的动词性固定词组,指的是动同性的成语和一些比较固定的习惯说法等。在以往的使用中,它们相当于不及物动词,即不能带宾语,而现在,这些不及物性的动词性词组带宾语的用例却比较多见,并且成为一种新的述宾形式。

根据带宾语的动词性固定词组的不同,这种形式的用例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两类。

1. 直接带宾语

所谓直接带宾语,指的是固定词组中含有某一个动词,而这一个动词可以与所带宾语直接构成动宾关系中的施受等关系。例如:

她看得出,他在略显焦躁不安之余并非就不肯洗耳恭听她要传达的消息。(《解剖者的位置》,《天津文学》1998.11)

按,本例中“洗耳恭听”是一个动词性的固定词组,以前通常只能用为“对—一洗耳恭听”,但是在这里却作为及物动词使用了,其中包含的动词“听”直接与宾语“消息”构成施受关系,而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直接带宾语”了。

这类用例为数不少。再如:

江青心血来潮放大她的摄影作品,想取而代之钓鱼台十八号楼的国画。(《红镜头》507页)

按,此例中所包含的动词是“取代”,它与宾语直接构成施受关系。

一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是用秫秸秆儿做的。(《老健》.《中国作家》1993.1)另眼相看民工(《中国教育报》1998.3.19.3)

按,以下一例固定词组中同样也有“看”,它也与宾语构成施受关系:

刮目相看瓦房店——瓦房店市城市建设剪影(《大连日报》海外周刊,1998.4.28.1)

八一队的三号刘俊成也是同样形影不离王涛。(《大连晚报》1998.4.13.6)

他的美貌而年轻的妻子欲弃他而去香港时,他眼睛和眉毛抬都没抬地扫了她一眼。(《我哪儿都不去》.《当代》1998.6)

按,此例中的“弃他而去”也是一个比较固定的形式,但是“去”的本来意思是“离去”,而此处用的却是“前往”义,这种改变词义的使用与前后各例有所不同。

中国队狭路相逢瑞典队(《光明日报》1999.2.27.3)

百看不厌数字护眼电视(《大连日报》1999.4.4.6)

你马上就要走马上任市委副书记了。(《选举》,《人民文学》1999.1)

按,此例中与宾语直接构成动宾关系的是“上任”,与其他各例不同的是,这是一个动宾词组,而不是单个的动词。作为动宾词组的“上任”是可以带宾语的,例如:

他上任海南省乐东县县长时刚满37岁。(《现代女报》1999.1.15.16)

范曾年轻时曾到蜀地游历,他仍记忆犹新那飞鸟也要软翅的栈道。(《天绝》,《十月》1999.2)

来到了他们的住处,的确不敢恭维里面的杂乱和龌龊。(《真的听到了〈国际歌〉》《中国作家》1999.3)

实话实说信贷消费(《大连日报》1999.4.16.17)

司马蓝不理不睬藤,他从那通道里往人群里走(《日光流年》十一章)

有些动词性固定词组是由两个并列的词组构成的,而这两个词组中分别都有一个可以与宾语构成施受关系的动词。例如:

我老婆侍候我,我女儿养老送终我。(《党风月刊》1994.2)

街谈巷议美国总统(《海外文摘》1997.1)

(门卫)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讨好地迎来送往每一位顾客。(《鸟粪》.《青年文学》1995.4)

2. 间接带宾语

这一类是与上一类相对的:此类用例中,不包含可以与宾语直接构成“可接受”的动宾关系的动词,因而动词性的固定词组就是作为一个整体,表示某一动作行为而带宾语的,这样的用例也比较多见。例如:

呼小尾一撅屁股,爬起来,怒目而视拣他笑话的混帐们。(《我们是兄弟》.《长江文艺》1999.2)

按,本例中“怒目而视”中的动词“视”无法与宾语构成“视混帐们”的形式,而这正是与上一类的不同之处。

使人一目了然请示的主要内容。(《经济应用文写作》65页)

(文章)内容几乎是从另一个角度来针锋相对了《周末》报的批评。(《废都》.131页)

说长道短中国电视(《大连晚报》1998.5.17.1)

但随着歌舞话剧业的不景气,老邰不得不忍痛割爱自己的艺术事业。(同上1998.11.9.3)

拔河跳绳台球钓鱼门球广播操登堂入室上海市运会(《中国体育报》1998.9.22.2)

按,此例意为拔河等项目成为运动会的正式项目。

我在连队当过兵,知道战士们津津乐道女人。(《王仁先》,《人民文学》1998.10)

走马观花欧洲音乐厅(《文化市场周刊》1998.12.16.2)

江丰饶成天与外界打交道,耳濡目染了大上海的许多事物。(《蓝印幽梦》,《上海小说》1998.3)

仅主持人插科打诨那些肚济三寸之下的“玩笑”,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大连晚报1999.2.1.9》

阿胡感同身受了男人的神圣责任。(《石库门之恋》,《十月》1999.2)

后来房地产热起来,他们又转而零敲碎打些卖楼花炒地皮之类的事。(《光和影子》《收获》1999.1)

他在方圆百里内布满了汉军,严阵以待项羽。(《天绝》、《十月》1999.2)

布拉特说他梦寐以求各大洲的足球运动共同发展。(《大连日报》1999.4.22.4)

动词性固定词组带了宾语后,宾语大多数是表示动作的狭义受事的(广义的受事包括下边提到的对象等),但是也有不少是表示动作对象的,其中既有一般的动作对象,如“不理不睬藤”就是“对藤不理不睬”;也有动作所与的对象,如“狭路相逢瑞典队”是“与瑞典队狭路相逢”等。

以上动词性固定词组带的都是受事宾语,偶尔也有带施事宾语的例子。如:

白月月被我的眼泪搞得油然而生柔情。(《初恋》.《江南》1993.5)

(人们)也别指望会横空出世一名外援球星来拯救万达。(《大连晚报》1999.7.4.12)

除了动词性的固定词组带宾语外,也有个别形容词性固定词组带宾语的用例。如:

老包头得意地笑一声,沾沾自喜自己的威势。(《风潮如诉》.《黄河》1993.1)

(干旱的谷苗)似乎不好意思只结了这么点可怜的果实。(《银姐儿》.《黄河》1999.2)

按,这两例中的“沾沾自喜”和“不好意思”带的都是原因宾语。

动词性的固定词组可以带宾语使用,至少带来了以下几个方面的变化:

第一,拓展了动词性固定词组的使用范围,同时也扩大了不及物性动词(含词组)的使用范围;

第二,造成了动宾关系的新形式;

第三,为表情达意提供了一种可供选择的新的形式,从而丰富了汉语的表达手段。

第四,提供了一种相对比较简约的形式。因为动词性的固定词组中,除主要动词外,几乎都包含修饰连带等成分,它们被“压缩”、凝固在通常只有四个字的结构中,应该说是相当简约的。所以,如果把动词性固定词组带宾语的形式“还原”为其他形式,可能就不会是那么简约的了。比如例(23)的“忍痛割爱自己的艺术事业”,如果换一个说法而原意不变,大概就只有“忍痛割舍自己所爱的艺术事业”之类,既增加了字数,也使结构更复杂(增加了层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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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李临定, 现代汉语动词,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0版, p173-193. ↩︎

  2. 张寿康、林杏光主编, 现代汉语实词搭配词典, 商务印书馆, 1992.4. ↩︎

  3. 闵龙华主编, 现代汉语用法词典, 江苏少年儿童出版社, 1994.2. ↩︎

  4. 孟琮等编, 汉语动词用法词典, 商务印书馆, 1999.5. ↩︎